命运指引
作者:却山金      更新:2025-01-15 16:41      字数:4034
  雪只下一会儿就停。
  黎鹦说完那句话就走了,周聿安还留在原地,抬头看着纷扬的碎雪渐消。
  不应该是这样的。
  他恍惚觉察到一丝不对劲,就好像在暗房里抓住天光那样,凭借着第六感和本能找到雪场的工作人员,询问那场雪的由来。
  年轻的女生惊讶地看着他睫毛上都粘连的雪花,回答过后还犹犹豫豫地补了一句:“您看上去不太好,需要我帮忙提供休息室和医疗吗?”
  周聿安摇头拒绝,在转身时体力不支倒地,连续超负荷运转的身体和大脑终于发出最后的抗议。
  他醒过来的时候,有医院消毒水刺鼻的味道,雪白的背景墙前是田彭越啃苹果的画面,这么一对上眼,对方干脆利落地把苹果丢了抓着他摇:“聿安哥你醒了?你没事吧?还好吗?啊,我马上叫医生!”
  临床诊断是劳累过度,身体压力过大导致脑部供血不足体力透支,结合他抑郁焦虑的病症就更加严重。
  医院建议他住院多休息几天,周聿安扯了输液管就要走:“我不用住院。”
  “不是聿安哥你、你好歹为自己的身体考虑考虑吧,真想年纪轻轻就累死啊,我就不明白了到底是什么事把你磋磨成这样了?前段时间不还好好的吗?”
  田彭越强行把他按回病床上了,还得亏他现在病着完全没力气,不然要放倒一个比自己高还比自己壮的人可没那么容易。
  周聿安眼前一阵金光眩晕,好像终于明白过来自己现在的状况又多糟糕,躺着不动了,任由医护人员给他重新输液,声音嘶哑地问一句:“小鹦…黎鹦呢?”
  “小鹦?”田彭越奇怪,“她没事啊,我看她朋友圈发了出去滑雪玩的照片,看着挺开心的。”
  周聿安疲惫地闭上眼:“好。”
  田彭越一头雾水:“好?好什么好…”
  他在医院住了两天还是强行要求出院了。
  不过医生也说了,他心病太重,指不定哪天自己想开了就好了。
  周聿安拒绝田彭越再多休息休息的要求,自己一个人回家,室内空荡荡,根本没人来过。
  阳台上,黎鹦洗干净的外套还挂在衣架上,恍惚间让他想起了她穿着这件衣服从背后抱住他捣乱的场面,就好像是昨天、仿佛是前一秒刚发生过那样熟悉。
  但黎鹦不可能在这儿,也不会再回来。
  他进到卧室,茫然无措地在办公椅上坐下,看着面前深色的书桌发呆。
  然后他才注意到,自己桌上的书像是被人翻动过,但他已经很久没打开过了。
  意识到这一点,他怀揣着不知道是怎样的心情把那些书一本一本抽出来,挨个翻看过去,好像想从中找到什么那样急切。
  所以他看到了黎鹦不久前在上面随手留下的涂鸦。
  两个孩子气的图画。
  那一刻,周聿安突然笑了。
  他的手指抚过书页上的碳素圆珠笔痕迹,轻柔得好像抚摸爱人的面颊。
  但很快他的眼神又变得茫然,因为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笑。
  手指下的图画是恐惧的具象化。
  他很难不去思考那个黎鹦问出来的、一直被他忽视、逃避的问题。
  他喜欢黎鹦吗?
  周聿安从书架最上方翻出来一本保护得很好的《圣经》。
  那是黎鹦有一年送给他的生日礼物。
  他当时就对此表示疑惑,黎鹦说的是,他这样的圣人,就应该多看看这种书。
  他沉默地收下了,一直放在最安全的位置好好保存着,没有打开过。
  这是他第一次翻开这本书。
  因为迷茫。
  因为痛苦。
  所以他企图从圣经中找到答案,妄想从上帝那儿得到指引。
  他是带着祈求的目的打开它的。
  可直到窗前的晦暗被天光破除,第一缕晨光落到他身上时,他才大梦初醒般地发现——
  他只翻开了第一页。
  他在窗前枯坐了一整晚,一直都只看着书扉页的位置。
  洁白的纸张上,只有一行圆珠笔写下的字。
  “黎鹦赠周聿安”
  而他只看着那个名字。
  黎鹦。
  黎鹦。
  他终于大彻大悟。
  *
  “周聿安……你真的疯了?”
  莫名其妙地说什么“我爱你”,还一连说三遍,真像是脑子坏掉了一样。
  周聿安笑了一下:“没有。”
  黎鹦更觉得他脑子出问题了。
  她没法挣开他的手,只能小声控诉:“你到底想干什么?”
  耳边烟花声远去了,所以他能更清晰地听到黎鹦的问话。
  他的手指爱怜地摩挲过她的手臂一侧,用不容置疑的语气回答她的问题:“我不会履行那个赌约,所以我们的关系一切照旧。”
  “不是照旧。”下一秒,他又否定自己的话,重新开口,“和我在一起,小鹦。”
  黎鹦实在没法控制自己的表情,拧眉望他:“怎么可能?你发什么神经。”
  “你不愿意吗?”
  “我为什么要愿意?”
  “哦。”周聿安点点头,“好啊。”
  黎鹦惊讶之余顺势抽出自己的手,只觉得他太古怪了,心里发毛的感觉催促她赶紧离开,于是抬脚就往室内的方向走。
  推拉门的把手刚被她拉开,身后陡然贴上来一个人,手掌越过她的身体,缓慢但有力地握住她的手,将那刚拉开的一小条缝隙再次合上。
  咔哒落锁。
  黎鹦后颈炸毛,转身去看他:“你……!”
  另一只手掌落在了她的颈后,向来都温热的皮肤此刻冰凉用力,虎口与手指并用托住她的后脑,让她被迫仰起头,接受落下来的一个吻。
  与后颈处让人脊背发凉的感觉不同,这个吻强势炙热,好像铺天盖地的流火一样朝她袭来,让她无力避开。
  周聿安的唇近乎灼烫,将她推拒的话完全堵在口中,长舌有力地撬开她的齿列,一寸一寸舔吻进去,压着她的舌面轻吮,舌尖往上勾弄过口腔皮肤,激起电流一样的痒。
  黎鹦懵了,懵怔过后是按住他肩膀推阻的动作,偏偏两只手又被他攥住,一起用虎口卡住压在两人身体之间,他还能空出一只手按住她的腰。
  黎鹦气急了就开始咬他,虎牙尖尖地戳上他入侵的舌还有唇,津液混着血丝交换,一直到两人口中泛起血腥味,周聿安才松开她。
  他的下唇被她咬破了,一块细小的伤口,隐隐渗着血珠。
  周聿安敛着睫,神情不变,甚至没有加快喘息、也没有因为刺痛而皱眉。
  他再度低头,将自己唇上的血珠贴去她的唇瓣,舌尖卷起送进她的口腔。
  黎鹦情绪有些失控地推开他:“周聿安!”
  然后是戛然而止的寂静,她意识到现在的位置离客厅如此之近,耳边都好像能听到里面三个人看电视聊天的说话声,要是她刚刚声音再大一点,他们很有可能会听到。
  周聿安注视着她陡然安静下来的样子,突然没头没尾地笑了一下。
  黎鹦咬牙放低声音:“你能不能别……”
  别再发疯了。
  “小鹦。”周聿安叫她,垂在身侧的手勾住了她的,眉眼疏淡,还像以前一样用安静包容的眼神看她,说出口的却是问句,“我为什么要听你的?”
  多么耳熟的问话。
  黎鹦呼吸不稳:“你到底想做什么?”
  “我说过了,和我在一起。”周聿安冷静地重复,“我不是在和你开玩笑,也不是……”
  他顿了一下,继续:“也不是在征求你的同意。”
  黎鹦用全然陌生的眼神看着他,她实在想不明白这人为什么突然完全变了个样,做出这些以前根本不可能会做的事。
  她还是不想同意:“凭什么,我不愿意……”
  身后陡然传来陈青竹的问话:“小鹦?小周?你们怎么还不出来?”
  黎鹦身体一僵,忘了挣开他卡进自己指缝的手。
  周聿安低头专注地描摹她的神情:“你害怕吗?小鹦。”
  没得到回应,陈青竹好像从沙发上起身,疑惑地咕哝了一句什么,慢慢朝阳台的方向走过来。
  黎鹦瞪他,声音很小:“你能不能先松手?”
  周聿安还挂着若有似无的笑,缓慢拢紧她的手指:“小鹦,我了解你,你很满意现在的生活,所以不想被打破,不想出现预料之外的变故。”
  “但是。”周聿安捏了捏黎鹦僵滞的手指,说出口的话不复之前的善意包容,而是一种与之截然不同的残忍威胁,“你要知道,我可以轻而易举打破这种平静的假象,虽然那时候我也不会好过到哪儿去,但起码——”
  “痛苦的不会再只有我一个了。”
  确认自己喜欢上黎鹦的那一刻,往心底侵袭的不是周聿安以为的恐慌和无助,而是从未有过的,如释重负的欣喜。
  果然。
  他会喜欢上黎鹦是多么正常不过的一件事,他的生活循规蹈矩甚至是呆板无趣,而她是其中唯一的变数。
  她那么随心所欲不受约束,就好像与他完全相反的另一面,他理所应当地被她吸引、受她引诱、心甘情愿地堕落。
  周聿安不信教。
  如果非要评一个信仰,那就是善。
  他相信正义,相信法律,相信善恶有报,相信人在做天在看,相信自己受到的所有教导。
  可是黎鹦轻而易举就打碎了他的信仰。
  脊柱被一寸寸压弯、敲断,他就用钉子把自己缝补得血肉模糊。
  在罪恶业火里吞入滚烫的烙铁烧灼肺腑。
  在绝望欢欣中咽下慈悲的苦果以求安眠。
  他终于在惶然的心动中意识到,他对此无可奈何,甚至是甘之如饴。
  他爱她。
  这是他的罪孽,亦是他的福祉。
  脚步声渐近,宛如即将落下的审判。
  黎鹦明白他的意思。
  他们都掌握着太多对方的秘密,早就纠缠不休难以彻底剥离。
  周聿安语速缓慢地再一次问她:“所以小鹦,要和我在一起吗?”
  他的语气再冷静如常,黎鹦也能听出来里面隐含的催促和威胁,终于没办法开口:“我知道了……!我同意还不行吗,放开我!”
  手上的桎梏瞬间松开,推拉门同时被拉开——
  黎鹦眼疾手快地抱起跳到旁边置物架上的六六,一把塞进周聿安的怀里,换了种语气:“叔叔,你抱着它吧,我还有事先走了。”
  她转身:“啊,妈妈,那个,我先上楼一下。”
  陈青竹疑惑地转头看黎鹦脚步很快离开的背影:“这孩子怎么突然冒冒失失的。”
  周聿安望着怀里被人应急塞过来的小狗,六六疑惑地“呜”了,瞪着湿漉漉的小狗眼睛和他对视。
  他笑着摸了摸小狗的脑袋,再捏捏它毛绒绒的爪子,语气是从未有过的轻快,好像在和自己的爱人说话。
  “你喜欢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