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贞芳的到来没有一点征兆。
  她过来的时候，整个剧组忙得团团转, 工作人员布置道具和现场, 演员化妆背台词, 导演和几个主要演员讲述下面一场戏。
  《开国女将》的拍摄地点一问当地人都知道, 最近有很多人过来参观现场, 只要不拿手机拍，不影响剧组正常运行, 工作人员不会阻止。
  苏贞芳进来后看这看那，工作人员把她当成普通游客，提醒一句“不能拍摄”就忙去了。而她走来走去，终于见到了要找的人。
  宁辉拉着顾湛和苏千凉商量接下去的一场戏。
  他的意思是苏千凉身手好, 武术指导就可以在原来的基础上再把困难程度往上提一层，使得拍出来的画面更为震撼，更抓人眼球。
  武术指导现场打过一遍, 苏千凉穿着沉重的铠甲试了一次，觉得以她穿着铠甲的重量做出那样流畅的动作较有难度，所以商量能否整改其中的几个动作, 不大幅改动。
  苏贞芳的到来没有吸引任何人的目光，她如柱子一般杵在那，几人的注意力还是在整改打戏的动作上。
  等了好一会儿, 苏贞芳没了耐心, “千凉。”
  一声喊令宁辉、顾湛、苏千凉、武术指导全部看了过去，就差问一句：你是谁啊？没看到我们正忙着吗？
  苏贞芳装作没看到他们的不耐烦，端着笑容道：“千凉, 我们借一步说话。”
  顾湛：“媳妇儿？”
  宁辉：“小苏，你熟人？”
  武术指导：“认识？”
  苏千凉面无表情地摇头：“不认识。”
  苏千凉是谁？整个娱乐圈有名的诚实与耿直。
  说谎？不可能的。
  她说不认识，三个人立即收回注意力，继续讨论打戏的动作，顺带比划两下验证实际可操作性。
  苏贞芳的脸刷地就拉下来了，她十月怀孕生下的苏千凉，她可以不认女儿，女儿却不能不认她。
  但……想起这趟过来前樊徐对她说的话，不得不压下翻滚的怒气，摆出笑脸，“千凉怎么能和妈妈开玩笑呢？”
  顾湛：“嗯？”
  宁辉：“哈？”
  武术指导：“啊？”
  三个大男人的第一反应竟然是：苏千凉说了不认识，那就是真的不认识，所以……现在还有人专业碰瓷当妈的？
  随后，顾湛才觉得苏贞芳有点眼熟，好像真的是媳妇她妈。
  苏贞芳：“千凉跟我姓，我姓苏。”
  她摆出了母亲的姿态，苏千凉并不想认，原主早幻想过某一天父母会看她走到高处后回头，而她坚定拒绝。
  “抱歉，我没有母亲。”苏千凉说出原主在梦中想过无数次的台词，“我血缘关系上的父母在我四岁的时候就离婚各自再婚了，四岁前的记忆已经模糊，四岁后的记忆里我非常确认自己没有车祸没有失忆，二十四年的人生中没有见过母亲。”
  苏贞芳的脸色那叫一个尴尬，苏千凉这话直接告诉所有人她二十四年没有尽到做一个母亲的责任，面子掉大发了。
  苏千凉：“如果你说的是真的，请出示亲子鉴定证书，或者提供dna让我自己去亲子鉴定中心查询真相，确认是真后，再告诉我二十年后前来认亲的理由。是假的，请告诉我你这么做的理由，想从我身上获得什么。”
  来之前，苏贞芳想象过这个二十年不见的女儿见到她会是什么样的场景：迫不及待地扑上来认亲？或许还会激动得掉眼泪。
  在母亲的口中，这是个天天等她回家的乖女儿，所以她从没想过会有这样的待遇。
  “千凉……”苏贞芳面色凄哀，一副我有难言苦衷的表情，看了看顾湛宁辉他们，似是当着外人的面难以启齿。
  苏千凉没给她作戏的机会，“抱歉，在我拿到能够证明我们之间是有血缘关系的亲子鉴定证书之前，我们还是陌生人，能请你不要直呼我的名字吗？会让人误会我们很熟。”
  这话很不客气了。
  熟知她的顾湛和不怎么熟悉但有所察觉的宁辉与武术指导懂了：这人还真是母亲。
  以及——苏千凉很不待见她。
  从苏千凉目前为止透露出来的消息来看，这位母亲在她四岁还不懂事的时候早早离婚，而后再婚与别人组建家庭，之后一直没有再见过女儿。
  是个旁人难以想象的残酷母亲。
  说到这个份上，苏贞芳看苏千凉的眼神变冷了。
  念及樊家和儿子，她最后明确地问一遍：“就算我告诉你当初我和你父亲离婚是有苦衷的，后来没有见你也是有原因的，就算这样，你还是不愿意认我吗？”
  短短几句话，就把自己所做的一切抹平，全部归结于苏千凉使小性子不肯原谅母亲，不愿认自己的亲生母亲。
  以苏千凉现今的人气，与顾湛结婚后捆绑的流量来看，今天的事情一旦曝光，对她的打击毋庸置疑。
  通稿往苏千凉名气大了不愿认母的方向上扭扭，或着重几笔，她就会变成一个人品有问题的女明星，被所有人唾弃。
  顾湛的眼比苏贞芳更冷，宁辉原本看戏的心态全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郑重。
  武术指导向附近的工作人员使了几个眼色，副导演帮忙疏散拍摄场地里的游客，尽量不让事情闹得太大。
  苏千凉注意到了，不是很在乎，苏贞芳所做的事不算多严密，真要捅出来，会被唾弃的绝对不是她。
  “这位女士，在你单方面地认定是我血缘关系上的母亲之前，我想提醒你几件事，听完后你再考虑一下要不要认。”
  “第一，据我所知，我的父亲与母亲离婚不过是因为母亲单方面地嫌贫爱富，勾搭上了一个有妇之夫，那个男人的妻子结婚几年没有生孩子，所以我的母亲婚内出轨，怀上那个男人的孩子，两人各自离婚，而后再婚。”
  苏贞芳的面色微微一僵，只觉周围所有人看她的目光全是“小三”和“贱人”，一如樊徐的前妻和圈里的贵妇们。
  “第二，不知出于什么原因，我的母亲和父亲争夺抚养权，并且不知用了什么手段成功了。取得抚养权后，她把我扔给了外婆抚养，二十年没有回过家一趟，不知道她午夜梦回，有没有想起一次，那个早年丧偶一个人把她拉扯大的老母亲。”
  周围没来得及散去的人群中发出“哇”的惊叹，苏贞芳的脸火辣辣的。
  “第三，我的母亲重男轻女，和第二任丈夫生了个儿子后，根本没想起来她还有个女儿。”苏千凉目光淡淡地看着苏贞芳，“这位苏女士，如果你真是我的母亲，麻烦你解答我一个疑问。”
  苏贞芳直觉这个问题会把她推入更难堪的境地，想要阻止苏千凉开口，一抬眼，所有的勇气全消失在苏千凉的眼神中。
  那双眼睛没有怨恨，没有憎恶，有的只是平淡与陌生，仿佛她们俩是不相干的陌生人。
  苏千凉：“苏女士，二十年不闻不问一句，任由我和年迈的外婆自生自灭，这个时间突然冒出来认亲，我能够合理怀疑是因为我现在的名气和地位能够让你再嫌贫爱富一次吗？”
  她的语气太平静了，没有愤怒，没有委屈，好似单纯地提出一个凭自身找不到答案的难题。
  就因为这样，演员、工作人员、游客们出离愤怒了。
  嫌贫爱富、婚内出轨、抛夫弃女、拒绝赡养、破坏他人婚姻……每一项单独拎出来都会被人唾弃，全结合起来，真的是个无可救药人品极度败坏的女人！
  “这种人怎么还有脸活在这个世上？”
  “没享受够有钱人的生活呗。”
  “现在跑来认亲，不会是看中凉凉的吸金能力吧？”
  “老公的赚钱能力满足不了她？”
  “怎么会有这么贱的女人？”
  “我一定要曝光到网上去！”
  人群中不知有谁说了那么一句，很多人反应过来，拿出手机咔咔咔就是一顿连拍。
  苏贞芳下意识地挡住脸，不能被人拍到网上乱说！
  她大大方方站在那里，旁人还可能觉得苏千凉所说有待考证，用手那么一挡，一看就是心虚，他们拍得更起劲了。
  苏千凉冷眼看着，无动于衷。
  原主遗留下来的记忆与感情能够影响她的成分越来越少，苏贞芳对她而言就是个承受原主恩惠必须报复的陌生人，不，仇人。
  她自己不觉得有什么，顾湛心里难受，胸口憋着一股劲，特别想抱抱她，安慰她，告诉她不是世界上所有的母亲都那样。
  那么想，他也那么做了。
  顾湛站在苏千凉的面前，挡住她看向苏贞芳的视线，抬起手把苏千凉按在自己怀里，安慰小孩子一般，一下又一下轻轻地拍着她的背。
  “乖乖，以后我的妈就是你的妈，你也是有妈妈疼爱的孩子。还有我，我以后会比妈更疼你爱你，决不食言。”
  情话技能一百分！
  顾影帝忍不住为自己点个赞，抽空多上网还是有好处的——情话顺手拈来，随时随地安慰受伤的媳妇，安抚她受伤的心灵，增加夫妻间的感情。
  然而，网友点赞最多的选项落到苏上尉身上，白瞎了。
  因为苏千凉完全没摸准重点，瞅准最前面的那两个字，“你什么时候改换的昵称？”
  “……刚刚。”
  哀叹一秒媳妇儿老抓错重点的本事，顾湛嘴硬，“我觉得乖乖这个称呼更适合夫妻之间的爱称，所以以后你不能再让别的男人……那么叫你。”
  最后四个字是在苏千凉耳边说的，轻得旁人绝对听不到，闻不到那隐约飘散的老坛酸菜味。
  苏千凉也是无奈，一个乖乖的称呼怎么能记那么久？
  “……你是柠檬精吗？”
  顾湛满脸的惊讶，“你怎么知道？我柠檬精转世。”
  苏千凉：“……”你赢了。
  他们俩躲在夫妻间的小世界亲亲我我，其他人还在为苏千凉鸣不平。
  不知什么时候，苏贞芳跑了。
  少了打扰因素，宁辉招呼演员和工作人员继续。
  这一天，宁辉本想看在苏千凉心情不好的份上早点结束，出乎意料的是顾湛和苏千凉的状态很好，宁辉拍完一段觉得这个状态持续下去会更好就又拍了一段。
  拍完一段又一段，等宁辉意识到的时候，整个剧组连续运转超过十八个小时，哀怨气息在头顶上凝聚成了一片厚重的阴云，随时能够降下狂风暴雨。
  宁辉不好意思地冲众人道歉，大手一挥：“今天是我不对，走，我请你们吃夜宵，烤羊肉串和啤酒，不醉不归。”
  众人：“……”导演你认真的吗？两点了诶，吃完夜宵直接上工算了。
  吐槽归吐槽，难得导演请客能宰一顿，又过了最困的时间段，不吃白不吃，全部收拾收拾跑去吃夜宵。
  顾湛和苏千凉没有缺席，稍微啃了点羊肉串，再喝两口啤酒，早早地回了酒店。
  刚踏进酒店大堂，大厅里坐着一个形容略为狼狈的女人。
  见到他们，苏贞芳整理整理微乱头发和不平整的衣服，踩着细高跟走了过来。
  苏贞芳穿了条v家的粉黑拼色无袖短裙，苏千凉陪童云清逛街时，童云清买了件一模一样的。
  撞衫不可怕，谁丑谁尴尬，最尴尬的是苏贞芳毫不自知，还自以为效果良好。
  苏贞芳的气质撑不起这件衣服，不知道是樊徐没有好好犒劳为他生了个传宗接代儿子的女人，还是她失去了基本的自我鉴赏能力与审美。
  总之，很一言难尽与辣眼睛。
  苏千凉嫌伤眼，没去看她，顾湛早通过之前的事知道老婆的态度，动了动牵她的手，两人没再理会朝他们走来的苏贞芳，上了电梯。
  电梯门合上的瞬间，苏贞芳快跑两步，想要赶上电梯，却被苏千凉一眼定住。
  那个穿过电梯门狭窄缝隙的眼神，被冰冷与死亡所充斥。
  仿佛她再不识趣地追过来说些有的没的，苏千凉就会拔起腰间的枪，一枪崩了她。
  电梯的层数在一个数字一个数字地往上跳，直到停留在苏千凉房间的那一层。
  苏贞芳知道苏千凉住哪一层，住哪个房间，可她再不敢上去。
  这个女儿早在她不知情的时候变成了冰冷的陌生人，不对，女儿四岁之后她们没有再见过一面，她错过女儿生命中最美好最重要的二十年，早就是只有血缘关系的陌生人了。
  或许，比陌生人还要不如。
  苏贞芳想起今天在拍摄现场看到的，苏千凉与任何一个演员工作人员都能好好说话，就是不能和她好好说。
  是谁的错？
  苏贞芳不愿承认是自己的。
  苏千凉是她年少时期为爱裸婚下的产物，用四年时间才知道面包比爱情更重要，她不愿意看到苏千凉——那是自己愚蠢的证明。
  苦肉计失败。
  苏贞芳出了酒店，她得想想能够再用什么办法。
  不等她想出办法，童云清先炸了。
  白天苏贞芳去拍摄现场的事被游客抖到了网上，伴随几张苏贞芳捂脸挡脸，苏千凉被顾湛按在怀里疑似难过哭泣的照片，再加上现场有其他人拍到了视频，事情的前因后果结合起来，串联出了一个完整的八点档狗血故事。
  网上一片心疼苏千凉。
  “天下无不是的父母”这句话想要成立是有条件的。
  子女有赡养父母的义务，不代表生了女儿的母亲能够婚内出轨为了有钱男人的儿子抛弃自己的亲生女儿和亲生母亲。
  苏贞芳在是母亲之前，也是母亲的女儿，这让她处于一个比较尴尬的境地。
  你想用母亲的身份约束女儿，在那之前，麻烦看看自己，身为女儿，你做好属于女儿的本分了吗？
  因为苏贞芳的事，抖落出樊徐婚内出轨另一个有夫之妇，樊家本就岌岌可危的产业再受一击。
  第二天，睡到日晒三竿才起来的童云清知道结果后，冲到顾氏集团的总裁办公室，叫石玉堂进来算账。
  “我要的是毁了苏贞芳的靠山，为什么你现在给我的结果是，樊家还在苟延残喘，苏贞芳还去找了我儿媳妇？！”
  石玉堂心里苦啊，“夫人，不是您说要让樊家一点点天凉王破，让苏贞芳一点点地感受贵妇生活离去的恐惧吗？”不是因为早有吩咐，他也不至于每天卡着进度来，一次性干完多好。
  童云清愣住，“我说过吗？”
  石玉堂可怜巴巴地点头。
  童云清一巴掌拍在桌上，瞪顾修杰：“我说过吗？”
  那“你敢肯定今天就睡书房”的威胁眼神令顾修杰毫不犹豫地出卖秘书，“没有。”
  石玉堂：“……”顾总，你的良心不会痛吗？
  顾修杰低头签字，妻奴没有良心，黑心倒是有一颗，要吗？
  童云清满意点头：“我没说过，所以现在你可以去让樊家破产了。”
  石玉堂：“……是。”
  可怜的石玉堂忠实地执行总裁夫人一天一变的政策，等他出了门，童云清赶紧捞出手机。
  母亲大人：【蠢崽子，我儿媳妇没事吧？】
  发出的微信消息一分钟内没有得到回复，童云清给乐水打电话，开头就是：“我儿媳妇没事吧？”
  乐水看了眼拍戏中的俩夫妻：“没事啊。”
  “昨天发生那样的事，我儿媳妇真没事？”童云清不太相信。
  “真没事。”乐水确定自己的眼睛没有问题，“嫂子挺好的，昨晚导演请客，我们又吃羊肉串又喝酒的，哥和嫂子早早回房，没……”什么事。
  剩余的话没法再说下去，因为童云清听到她最好奇的部分，心神被牵走了。
  “你说他们俩早早回房了？”
  “对啊。”
  “回房干什么了？”
  “啊？”乐水懵了，“还能干什么？睡觉呗。”
  童云清嫌弃地“啧”了声，这就是给儿子找个单身狗助理的下场，根本八卦不到一起去。
  “乐水啊，你该找个女朋友了。”
  “姨要给我介绍吗？”乐水嘿嘿笑，“我喜欢肤白貌美的女孩子，最好能有点身手，会保护自己，不用像嫂子那么厉害，我压不住，稍微有一点就好了。”
  童云清：“……”说你是单身狗，要求还挺多。
  “明年我要是能抱到一个大胖孙子或可爱孙女，姨就给你介绍女朋友，别说一个，给你介绍一打都行，你想找什么类型的姨都给你找。”
  “诶，不用那么多，我承受不来。”乐水慌忙摆手，“一个就够了，多了没时间哄。”
  童云清：“……”怎么觉得肥宅快乐水去了一趟x市就变傻了？
  “行了，那就是个夸张点的说法，我可没兴趣给你弄个后宫出来。看着点他们啊，随时给我汇报进程。”
  乐水：“是！”
  挂了电话，童云清往顾修杰身上一扑，“老公，我们去给孙子买衣服吧。”
  顾修杰：“……”你的孙子最快也要明年才能出来呢，买衣服太早了。
  “签完这份文件就走。”
  “好勒！”童云清摸出上回加的华和美微信，点进去看到希希的美图，吸溜一下口水，更坚定了要催生的想法。
  什么，你说开明的家长不催生？
  谁说的？站出来！保证不让他天凉王破！
  童云清和顾修杰在商场逛街为还没影的孙子孙女买小衣服的时候，樊徐遇到此生最难的选择。
  老婆一直生不出孩子，樊徐最初不急，年过三十五还没有孩子就有点急了，在外面偶然遇到年轻貌美的苏贞芳起了心思。
  苏贞芳怀孕后，他与前妻离婚，好在苏贞芳的肚子争气，一生就生了个儿子。儿子是樊徐三十七岁才有的一根独苗苗，他比谁都要紧张、宝贝，不愿让儿子受到一点伤害。
  樊家事业遭受重击，难以起复，苏贞芳走苏千凉的路线起了反效果，反而加速樊家破败。
  樊徐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把儿子送出去避祸，可苏千凉能容下这个同母异父的弟弟吗？
  樊徐敲了敲儿子的房门，没有回音，推开门发现儿子不在屋里，电脑还亮着。
  桌面竟是苏千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