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节
作者:
悟空嚼糖 更新:2024-04-03 22:47 字数:4687
前世王南行出身木雕世家,雕刻这种最简易的竹簪,对她来说跟削铅笔差不多,也就多费点时间,哪怕没有专用刻刀。
她坐在地上,以工具凳为案,先挑出一根青篾,刮掉青皮,截短作为扁簪杆,长度在八寸左右,留出尾部两寸,其余削细打磨,头部刮尖。
再用废布条一圈圈缠匀刀,为的是紧握刀体时不伤手,以其锋利之刃代替刻刀之刃。
然后,直接上手!
雕簪尾。
如果说,她的篾匠技艺被穿越过来的数年光阴耽搁了,需要通过篾具、劈竹来一步步唤醒,需要从简单编织过渡到复杂,才能重新激发这部分才能,重拾技艺。那雕刻技艺就是随她灵魂一同转世,随她躯体共同成长的天赋,不必唤醒,不必过渡,不必激发!
此天赋,是王氏基因,从未手生,何谈忘却!
簪尾,她雕的是横倒的“竹”字的左边,直视切面的字形,仿的是后世的瘦金体,瘦劲而绰约,似字似竹叶,跟簪子的材质呼应。
簪头的尖,勾出一道道细而曲的线,宛如毛笔的笔尖。
吹去竹屑,成了。
王荇不知道啥时候站在阿姊跟前,大气都不敢出,一直等到簪子刻好,他才敢说话,轻轻问:“阿姊,我能跟你学刻簪吗?”
“不行,会伤手的。”她把自己的手伸出,说:“每个人的手,都有使命。阿姊的双手,用来编织,用来雕琢,阿弟的双手,是要用来读书写字的。虽然使命不同,但同样辛苦。”
“哦。哼!”小孩子显然没被说服,撅着嘴走了。
院里很快响起训斥吵嚷的动静,阿荇又跑回来,散着头发跟个小疯子一样。
“阿姊,告诉你,”他小声道:“大母正在骂三叔母。”
“为啥?”
“三叔母晚起不说,还把熬好的粥打翻了。大母骂她,她就说胳膊疼,还撸起袖子给大母看哩,当真青一块紫一块,好吓人!三叔赶忙解释不是他揍的,然后三叔母支支吾吾,说肯定是有人趁她晕倒时偷偷掐的她。大母就说三叔母心眼坏透了,又想搅是非,还说她定是亏心事干多了,夜里被小鬼掐的。”
王葛见阿弟小嘴叭叭的,把整件事说的这样清楚,喜爱的扳过他身体,开始给他梳头。
梳好后,他们阿父正好也起了。
“我给阿父端水洗脸。”王荇愉快的跑出去。
这个时候,自乡里驶出来一辆骡板货架车,货郎嚼着饼,一手赶车,正向贾舍村而来。才行出几里地,就见两骑人马飞奔而来,其中一人大喊:“让道!让道!”
货郎赶忙把骡车往旁边牵,让出道路。
尘土随着马蹄翻腾,货郎眯起眼,纳闷:“这么早就这么急匆匆的?哪里出事了?”
第36章 36 桓真再查案
贾舍村的修路工地出事了。
每天清早,隶妾在寅正时刻开灶烹食。卯时初,隶臣必须正式开工。寅正到卯时初这半个时辰内,是隶臣妾上茅房最集中的时刻。随着天色发亮,一处男茅房的粪池里发现一具尸体。
尸体被拽上来时,脑袋耷拉的极厉害,此人颈部几乎被割断,仅连着后颈一点皮。整个头部、颈部之下已经出现尸僵,可推断半夜时分此人就死了。
根据尸僵推断死亡时间,是桓真下的结论,跟任溯之的推断一致,令他对这少年的桀骜印象微微改观。
人命案必须汇报乡所、由乡所汇报县衙。任溯之查验尸体的时候,报信的亭卒就已经骑马出发,所以货郎不到辰时便遇到信使已赶至乡里。
凶案现场、周围,用麻绳拉起了封锁线。
昨晚死者还在草棚的时间,已经确定为子时二刻左右,跟死者同宿的隶臣均可作证。同时这些人也提到一个很关键的情况,死者有个习惯,基本每晚都在子正时刻去解大手。
子时初的时候,有两个隶臣同时作证,他二人是先后进入此间茅房的,彼此打过照面。他们进去时,确定里面没别人,排除了有人提前在茅房等死者。
凶手绝不会提前躲在茅坑、粪池里。茅坑窄短,藏不了人;如果藏在坑后粪池中,工地无法洗澡,那凶手身上必定极臭,一下就暴露了。
所以作案嫌疑人,就从子时初这两个隶臣开始,到寅时初截止,期间所有进过这间茅厕的隶臣,都要站出来接受排查、互相举证。撒谎隐瞒者,被举报后将视为此凶案的同谋。
乡兵的宿处、隶妾的宿处全是跟隶臣分开的,乡兵定时的巡逻为十人一队出动,互相皆可作证,因此乡兵、隶妾作案的嫌疑皆可排除。
修路修出人命案,任溯之近两年是甭想升迁了,气的他直呼倒霉:“还挺贼,专门挑老子不在的时候作案!啧,别动,你继续说说你的看法。”骂人不耽误他给桓真梳头,拽的少年的眼尾都畸形了。
从发现尸体到现在,光线不明,精力又都投入到锁定嫌疑人范围上,有用的线索很少。桓真如实道:“亭长都看不出什么,我更看不出什么了。不过出了这等事,乡正、县令史肯定要来趟贾舍村的,他们来之前,咱们咝……亭长大人得办好两件事,一是找到凶器;二是把凶犯嫌疑范围尽量缩小。亭长大人要是能在令史来之前就把凶手查出来,说不定不会被问责。”
任溯之气闷的“唔”一声,来到尸体前,顾不得臭,摆弄着头、颈部仔细查验,说道:“舌、牙齿都有咬的痕迹,眼球血丝严重,身上的几处剐蹭不严重,不好说是干活时落下的,还是死前挣扎的。”
桓真也过来,捂着口鼻。
任溯之不满的瞪一眼,继续查验:“指甲完好,指缝除了污物,看不出别的。创口在颈中间位置,整体向颌部倾斜。唉,暂时就这些了。你不是喜欢查案么,就尸体几处线索,说说看法。”
桓真知道亭长在教他,领其好意,先揖一礼,思考着说道:“凶手是趁死者不备,猛的勒住对方,二人当时……应是背对的,这样凶手才好借力、创口切面才会朝颌部倾斜。或许是凶器太过锋利,或许是凶手力气太大,导致死者连反抗的时间和机会都没有,所以指甲完好,因为死者根本合不拢手掌、也抓不到凶手!牙有碎裂、眼球充血,只能证明死者当时异常痛苦或恐慌。面部没有充血,也证明死者死的很快,并无窒息反应。”
任溯之“嗯”一声,再凑近尸体颈部,小心的扒开伤口缝隙,说道:“伤口细窄,不见绳屑,肯定不是被麻绳勒的。”
桓真:“若是弓弦呢?”
“隶臣妾都会定期搜身,若有弓弦早被发现了。将人勒至断首,不是一般的仇恨,这也是一条线索。”
“亭长,我能不能有个提议?”
“你说。”
“粪池能不能改在茅房外头?”
“不是想着尽量缩小这些役者的居住范围么。粪池改在外,就得多腾出一大块地方,不然人掉下去咋整?”
一个求盗过来,打断二人有味道的谈话。“回亭长,已查明死者身份。死者叫胡夫,三十七岁,祖籍在宣城郡,家族获罪后被判异地服役,去年二月份才来的踱衣县。认识他的隶臣对此人颇有怨言,说此人时有凌弱之举。乡吏因其服役时一直表现不好,就分配他干炒土的活,不过胡夫近日跟其他隶臣没发生明显矛盾和斗殴。”
任溯之:“先将所有嫌疑者仔细搜身,包括行囊。将其中宣城籍的隶臣单独关押。”
“是。”
此求盗刚走,又有两名求盗结伴过来。
左边的先道:“粪池已全部清理,没发现凶器。茅房周围地面没有挖掘过的迹象,死者住的草棚、邻近草棚全部仔细排查了,包括地面、棚顶,都没发现任何凶器。”
右边之人汇报:“工具收集处已经查验,所有干活的工具昨晚都收全了,今早发放时也是全的,没有沾染血迹的。属下还查了未发放过的工具,尤其是麻绳,数量都对的上,也无血迹。”
任溯之已经排除了麻绳为作案工具,这下更是一筹莫展。
桓真:“我始终认为,凡作案必会留下蛛丝马迹。亭长大人,我请求协同求盗查案。”
“快去快去!正好少在我眼前烦。”
“还不快去!”王三郎好容易借到了牛车,被贾妪催促启程。一家人都不放心王三郎办事,为这出门都推迟了。
姚氏垂着头:“都怪妇……”
贾妪:“那就少说话招人烦!”
“大母。”王葛拿着一根竹簪过来,这是她刚雕刻好的第二根,簪尾是只登枝喜鹊,腹部肥圆,憨态可掬。“这是我自己刻的,头次做,大母别嫌弃,戴戴看?”
贾妪高兴的不得了:“哎哟,瞧瞧我孙女的本事!快给我簪上。”
小贾氏满脸羡慕道:“啧啧啧,阿葛的手也太巧了,什么本事不用学就都会,咱们比不得,比不得呀。”
王葛:“这是我去县城考匠童的时候,厚脸皮跟别人讨教的。二叔母问都没问过我,一句话就把我的辛苦、我求人时的难处全带过去了。”
“哎?这是哪跟哪?我就随口一句话,至于吗?”
王翁:“别管一句还是两句,不过脑子的话都不能随口说!要是实在忍不住,就只随口说你二房的事,不要多嘴长房的事。”
小贾氏羞愤垂头:“是,君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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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37 平衡竹蜻蜓
大母不明白大父为何严厉训斥小贾氏,王葛明白。小贾氏这话甭管有意无意,要是四处乱传,再被人捕风捉影,很容易把她传的神乎其神,甚至妖魔化!
前些年,王葛在展露匠技方面极其谨慎,就是害怕被村邻妖魔化。但经过匠童考试她才知道,再谨慎下去,就跟匠师考级无缘了。
匠人之路入门易,出师难,就算考上匠师后,还有中匠师、大匠师等等。她以十岁之龄考匠童,已经落后别的匠童一大截了,怎敢再和以前一样徐徐图之。
何况虎头快到读书识字的年龄了,她要是不出头,虎头怎么办?所以,也幸好有在县城考匠童的经历,幸好那时匠师考官多,提供给她扯谎的理由,怎能不好好利用!
随着贾妪一行人离开,院子里终于清静下来。王葛重新沉静雕刻第三只竹簪,它跟第一只其实是一对。
簪头是“竹”字的右半边。先将大体字形切出来,再放缓刀尖的每一步,将看字似字、看叶似叶的瘦金体“亇”雕出。
刀尖与竹材、或木材的接触间,发出的声响各有不同,一个合格的木雕师,仅凭声响就能分辨出各种材质。
匠人将死木雕琢出花式的过程,可不仅仅是单纯的改造,而是要将死去的木料赋予新生命:造物!
在这个过程中,匠心必须是虔诚的,刻刀是虔诚的,创造力是虔诚的,基本功更得是虔诚的!所以哪怕雕刻一只简单的簪头,哪怕王葛知道自己不会失误,她的每次构思、起刀、切割、微琢、再起刀,也都是完全投入,绝不存在一心二用。
两根竹簪就够了,她再自信,也得看货郎是否识货。王葛放松一下,出来屋,看见大父也在院里,和阿父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阳光洒满庭院,小睡神王蓬看来是睡足了,边跑边笑,还故意把矮胖的阿妹撞的坐地。
王荇刚把王艾拽起来,王蓬就把从弟、阿妹全都撞倒,然后嘻嘻哈哈躲到大父后头,冲王荇扮鬼脸。
王葛没管小孩子间的打打闹闹,只怜惜这个时代的孩子们,能玩的东西真的太少了,少到可怜。
她进杂物屋找几截较短的废竹料,要么是被虫蛀的,要么是破损的,这种废竹肯定不会扔,哪怕晒透后当柴烧呢。拿到院里,坐到大父旁边,用篾刀先劈开竹秆,再削竹片,形状一头尖且薄、另一头圆弧状且厚,大约手掌长度。
王翁:“虎宝要削啥,你歇歇,大父帮你弄。”
王葛眯眼一笑,“哪用大父帮忙。很简单的,我是给虎头他们做个好玩的。”
王荇、王蓬几乎异口同声:“好玩的?”
他们一起蹲过来,王艾后知后觉,吆喝着“哦哦好玩的”,也跟着蹲下,结果一下仰倒在席子上。
王荇扶从妹坐稳,王葛自己往后挪挪位置,免得有竹屑溅着孩子们。“阿姊给你们做个竹蜻蜓。”
“竹蜻蜓?会飞吗?”王蓬好奇的问。
王荇想想,问:“是不是那种小木棍?”他左、右食指比划个“t”字形,“一搓就飞跑的那种?阿姊忘了?菜阿兄和仓阿兄就玩过。”
“不是那种。”王葛逗他们,故意抻着卖关子。
一搓就飞的那种,乡野孩童确实有玩的。但她要制作的是平衡竹蜻蜓。
外形不难,在蜻蜓身躯两侧扎眼,扎紧实两边竹翅也不难,稍微麻烦的,是不断以削减翅膀分量的方法,调节双翅、整只竹蜻蜓的平衡。
当竹蜻蜓的嘴尖位置搭在王葛指尖,她轻轻翘动手指,蜻蜓仍点水般粘连时,别说三个孩子了,就连王翁都瞠目结舌!
“怎么了?”王大郎听到一声声惊呼,笑着放下筲箕,脸往侧面倾,询问。
王葛冲三个孩子“嘘”一声,来王大郎跟前:“阿父,伸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