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生 第13节
作者:年深不见      更新:2023-12-14 13:17      字数:3949
  “不是信不过,是我压根不是那种人。我承认,这个城市生活成本很高,我的确需要钱也需要这份工作,但我和您想的不一样,我没有那么大的野心,也没有那么大的物欲,就算在一个不起眼的工位上做到退休也无所谓,我只图一个安心。我不会和您种人同流合污的,那会让我恶心。”
  温听晨很少用这么鄙夷的口吻和别人说话,看他的眼神仿佛面前的不是值得尊敬的总监,而是一只面目丑陋的蟾蜍。
  郑致恩逐渐意识到她是动真格的,引以为傲的自信崩开了一丝裂缝。
  他松松领带,徒劳在办公室踱了几圈,最后一屁股坐在沙发上。
  “小晨,我是喜欢你,但你最好别蹬鼻子上脸。外面那些人工作十年都坐不上的位子我转头就能送给你,离开这里你还能找到比现在更好的工作吗?”
  “那就不劳郑总费心了,我自有打算。”温听晨默默攥紧了掌心。
  郑致恩拍案而起,“我现在是在给你机会,你不要不知好歹!你信不信凭我的能力,只要你离开这里,行业内没有一家公司敢要你!”
  温听晨点头,“我信,您当然可以这样做。不过我也要提醒您,昨天下午在咖啡店的监控我已经找店家拷贝了,如果我走投无路,我不介意把它寄给您的岳父和妻子,大不了我们鱼死网破。”
  郑致恩咬牙,轮廓分明的脸上有青筋暴起,“你在威胁我。”
  “不是,是提醒,不到万不得已,我不会这么做。至于怎么取舍,全在您自己。”
  郑致恩搁在膝盖上的双手紧握成拳,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忽而笑了,推了下眼镜,起身坐了自己的座位,双脚搁在办公桌上,整个人没骨头似地靠进椅背。
  滚动鼠标,再三打量她的辞呈,终于松了口。
  “我可以同意你的辞职申请,不过你得按照公司的规定来,走之前完成好工作交接,站好最后一班岗。”
  温听晨深深吸气,“好,没问题。”
  第13章 我还想她(1)
  从总监办公室出来,温听晨整个人松懈下来,身体开始不自觉地颤抖。
  说实话,在进办公室之前她一点儿把握都没有,谈话时的强硬态度也不过是伪装。
  她一点儿也不了解郑致恩这个人,万一他有更不堪的手段,她其实一点儿办法都没有。
  她不过是在赌,赌在公司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郑致恩不敢拿她怎么样。
  好在她赌赢了。
  部门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约而同朝她投来,温听晨不确定他们是否听到了她和郑致恩的对话,但这已不重要,她很快就能从这里解脱了。
  同组的赵姐很快过来打探虚实,问她是不是真要走,这个时候辞职是不是傻了,手头的好项目白白送给别人了。
  老张还是一如既往没个好脸,说年轻人就是浮躁,稍微吃点苦就闹着要走人,以后遭受过社会的毒打才知道,哪份钱都没有好赚的。
  温听晨不想解释,全都一笑而过。
  事实证明,郑致恩就是一个伪君子,自从人事正式通过了她的离职申请后,她每天的工作量比以前多了一倍不止。
  部门内部大大小小的事务都找她,平日八竿子打不着的工作也成了她的任务,同一周里她要出差调研、翻译合同、对接法务、帮企划部草拟一份宣传方案,还要对即将接替她岗位的新人进行手把手教学……
  工作量多到变态。
  蔡经理或许是得到了某人的授意,对她的态度变本加厉,例会上不留情面地批评,私底下也不给好脸。
  温听晨有一次实在受不了,直接打电话和她摊牌,说郑致恩现在给她穿小鞋不过是因为她没乖乖答应做他手上的牵线木偶,他在打压她,目的是等她求饶。
  而蔡经理不过是他手上的刀,大可不必如此“尽职尽责”,万一她实在没扛住,后悔了,向郑致恩服软,那时候她会换到哪个位置,谁踩到谁的头上就未可知了。
  蔡经理是个聪明人,话说到这份上已然猜了个七八分,那天之后对温听晨的态度依旧恶劣,却又没在工作上继续为难她。
  一个月的流程走完,温听晨到人事部办理了离职手续。
  抱着纸箱从集团大楼出来的时候,她再次收到了郑致恩的微信:【现在后悔的话,还来得及。】
  温听晨付之一笑,点进郑致恩的头像,拉黑删除。
  //
  周见弋回市局后接到的第一个案子是起具有□□性质的暴力犯罪案件。
  一个黑恶势力小团伙因酒驾在行车途中与人发生剐蹭,对方车主下车理论,一言不合起了冲突,团伙头目对剐蹭车主进行了长达十余分钟的殴打,最后开车将其反复碾压致死。
  受害车主的妻子当时也在现场,报警中途被另外两个跟班发现,暴力将其拖拽到角落进行侵犯。
  警察赶到现场时,三个嫌疑人已驱车逃离,受害车主当场死亡,其妻子奄奄一息。
  自媒体时代,新闻传播迅速,视频一出,全城哗然。
  上头领导高度关注,市局刑侦支队顶着压力摸排调查,终于在邻省边界将三个犯罪嫌疑人捉拿归案。
  经过一番讯问,三人承认了犯罪事实,却对案发经过各执一词,将矛盾和过错尽可能推给了已经去世的受害人。
  事发当时的监控画面并不清晰,实施性侵的地点更是监控盲区,这时候另一位女性受害人的口供尤为重要。
  但因嫌犯手段残暴,受害人的生理心理受到双重创伤,一度无法正常沟通。
  为了调查能顺利进展,周见弋和同事不得已天天往医院跑,试图通过一些温和的方法让受害人开口。
  然而效果甚微,受害人精神恍惚,一提到当晚发生的事就情绪奔溃,几度晕厥。
  “妈的,现在怎么办?照她现在这个状态,连出庭作证都是问题!”
  在又一次被医生轰出门之后,同事余不凡气得锤墙顿足,直接将手里的空白记录本扔在地上。
  另一位女同事也靠墙叹气,“是啊,现在嫌犯一口咬定他是在被害人的刺激下失去理智,失控将人撞死的,顶多算个激情杀人,按情况判个不到十年就能出来了!”
  光凭嫌犯一个人的口供当然不足以定性,但受害人现在这个状态也是够让人头疼的。周见弋抱手站在门口,目光透过门上的玻璃窗死死盯着里面,“再等等,还有时间。”
  好半天,病房恢复安静。
  主治医师开门出来,满脸疲惫,话里话外责怪他们不该这个时候来刺激病人,要给她一点恢复时间——
  医生和警察的职责不同,病人的生命永远是第一位,其他的他们也束手无策。
  三人在医生那头吃了鳖,下楼时垂头耷脑,各丧各的。
  从住院部出来,天空阴沉,有要下雪的预兆。周见弋打起精神,准备去停车场开车,无意间往门诊部瞥了眼,精准捕捉到某个熟悉身影。
  温听晨。
  他本能地改变方向朝门诊部而去。
  余不凡回神,发现身边人不见了,扯着嗓子喊:“喂,你干嘛去?”
  周见弋回头,利落地将警车钥匙丢进他怀里,“我有点事儿,你们先去车上等我。”
  这头,温听晨刚交完费,直愣愣杵在大厅的导向牌下琢磨彩超室该往哪里走。
  她是头一次来这家医院,对内部环境很不熟悉,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最后觉得还是找人问问比较节省时间。
  咨询台在她的右后方,正欲转身,迎面撞上一件黑色冲锋衣,男性气味扑面而来,挟着淡淡的烟草味。一个没留神,额头和他的锁骨来了个亲密接触。
  温听晨被撞得眼前一黑,脚步虚浮连连后退,手里的缴费单散落一地,好在一只手及时扶住她的胳膊。
  “当心。”
  男人嗓音低沉浑厚,温听晨站定,视线逐渐清晰,看见他的脸,眼里闪过惊讶,“你怎么在这儿?”
  很奇怪,好像重逢之后,在哪都能偶遇他。
  “这话该我问你,你来医院干什么?”周见弋反问。
  来医院能干什么,当然是看病。
  温听晨心里嘟囔,蹲下身去捡脚边的缴费单。周见弋也俯身帮忙,一边捡一边看,验血、b超、激素六项……
  还未看个仔细,手里的单子被一把抽走,温听晨拿在手里码了码,神色慌张,一股脑塞进羽绒服口袋。
  “你怎么了?生什么病了?为什么要做这么多检查?”周见弋蹙眉,眼底有掩不住的担忧和关切。
  “没什么。”温听晨眼神闪躲,对自己的情况有点难以启齿,“就是有点不舒服。”
  “哪里不舒服?说清楚点。”
  女孩子的问题哪是一两句能说清楚的,温听晨不想回答,东张西望,试图转移话题,“我要去影像科,你知道往哪走吗?”
  “不知道。”周见弋根本不着她的道,横跨一步拦住她企图溜走的步伐,“不是,你到底生什么病了?哪里不舒服你说清楚。”
  温听晨抿唇,沉默。
  她越是这样闷葫芦,周见弋就越是拿她没有办法,越是没办法就越容易胡思乱想。
  两人面对面僵持,心急之下周见弋提高音量,气势也跟平日审犯人似的。
  “说啊,你要急死我是不是。”
  他也是关心则乱,完全没留意到旁人探究的目光和温听晨越来越尴尬的脸色。
  有路人驻足围观,不知道又在脑补什么情感大戏,温听晨被他吼的肩膀一哆嗦,脸颊涨得通红。
  她咬牙暗暗叫着劲,半晌,还是败下阵来,蚊子哼哼出了声:“月……月经不调。”
  “……”
  月经不调这问题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但对女生而言足够磨人。
  参加工作之前,温听晨的例假一直很规律,但随着长时间的熬夜和工作压力,大姨妈经常闹情绪,有时突然降临,有时不屑露面。
  拜郑致恩所赐,温听晨这一个多月没日没夜地加班,高强度工作下大姨妈也玩起失踪——她的例假晚半个月没来了,所以离职后没几天她就来了医院。
  年轻女孩看妇科多少会有点羞耻心理,温听晨也一样,医生问了她一些私密问题,然后让她去做检查。
  本来一切都正常,谁知道会遇到周见弋。
  面对他的刨根问底和不依不饶,她脑海里只有一个想法:这个时候踹他一脚,应该不算袭警吧?
  出于对法律的敬畏,她强迫自己按下这个念头。
  说出答案后,周见弋的脸色变得很精彩,短短一瞬间,温听晨从他脸上看到了如释重负、尴尬和懊悔。
  但很快就掩饰过去,拳抵在唇边轻咳一声,问:“还有几项检查没做?”
  温听晨表情麻木,“全部没做,医生要我早点去,晚了要排队。”
  “恩。”周见弋若有所思,抬腕看表,又望了眼外面,“你在这等我一下,我很快回来。”
  说着,他大步流星朝门口而去。
  门口绿化带边站着一男一女,大概是周见弋的同事,温听晨看见他走过去,不知说了什么,两人目光齐刷刷朝她看过来。
  那位男同事眼神暧昧,拿出手机要拍照,被周见弋虚踢了一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