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雾 第222节
作者:
商砚 更新:2023-12-10 15:44 字数:4168
房间里昏暗的光线落在那张冷淡俊美的脸庞上,信宿嗓音淡淡开口,“什么事?”
“——昨天裴济不是说了让你这段时间不要喝酒,还这么明目张胆,”秦齐在信宿的死亡注视下把他手里的啤酒拿了过来,说起了这次跟他见面的正事,“根据我们从霜降内部得到的消息,陈七跟对面娱乐城的那位老板,最近有一笔大生意要谈,五百万,不是小数目。”
顿了顿,秦齐看着他轻声询问道:“需要我们插手把那批货截下来吗?”
听到他的话,信宿微微垂了下眼睛,眉眼间温度冰冷。
那么多年,这样的事他不是第一次做了。
——张同济说,信宿需要非常多非常多的钱,一年从账户里支出的钱至少十个亿,这句话说的没错。
这些钱甚至还不够。
无论怎么破坏霜降的毒品交易,都有可能暴露信宿的身份、引起其他成员的怀疑,最安全的办法,就是让人伪装成买家,用钱把他们手里的货买过来,避免蓝烟大量流入市场。
这将近十年的时间,霜降价值近百亿的货都在信宿的手里,那几乎是一个难以想象的天文数字。
所以那时信宿才会选择跟张同济合作,因为只有张同济愿意跟他按收入比例分成,并且开出了足够的价码。
想要找到一个能够长期稳定的合作伙伴,对当时的少年阎王来说还很困难,他没有太多的选择。
而秦齐就是信宿手里那条不为人知的“暗线”,他一手培养出了不少“买家”,跟霜降成员进行毒品交易,他当然知道信宿为此都做了什么。
秦齐活了将近四十年,从来没有由衷的佩服乃至于敬畏什么人。
信宿是唯一一个。
即便不是上级警方的要求,他也心甘情愿为了这个人肝脑涂地、死而后已。
他已经把他所能做到的每一件事都做到了极致。
秦齐简直无法想象,那重量以吨计、价值以亿计的蓝烟,如果流入浮岫市场,会残害多少条无辜的生命、荼毒多少原本自由的灵魂,会有多少人被蓝烟裹挟一生。
那些人或许跟信宿素不相识,或许一辈子都不可能见面,或许连萍水相逢的缘分都没有——他们或许永远都不会知道曾经与怎样的摧毁擦肩而过。
可信宿还是在不为人知地、十年如一日地做着这件事。
秦齐甚至觉得,信宿身上有一种悲天悯人的神性,否则他无法理解,一个普通平凡的人怎么会为了那些素昧平生的陌生人做到这种地步。
他像一个伤痕累累的、独自走在漫漫长夜中的。
举世孤独的神明。
秦齐曾经问过信宿,为什么要做这件事,而信宿当时给他的回答是——
“蓝烟本来就不应该出现在这个世界上,但我现在没有彻底销毁它的力量,只能尽我所能,全都收回到我的身边。”
秦齐自认他无法做到信宿这一步,也没有那个能力。
这次交易的五百万已经不是一个小数目,就算是霜降这种规模的制毒组织,也是一笔相当可观的大生意了。
然而这次,信宿却说。
“不必了。”
信宿平静道:“再过一段时间,散落在霜降之外的那些枯枝败叶,基本上也都调查清楚了……”
“就利用这次交易来收网吧。”
秦齐有些错愕:“这么快吗?”
信宿果断道:“迟则生变,我也不想再拖延下去了。”
秦齐看清他眉眼中不加掩饰的厌倦……大概信宿早就已经无法忍受在霜降里跟那些毒贩尔虞我诈、唇枪舌剑了。
秦齐点了点头:“我明白了。”
从酒吧离开,信宿坐到汽车驾驶室里,单手系上安全带,稍微垂下眼,放在操作屏上的手指莫名顿了顿。
有什么阴冷的触角在狭小封闭的空间内部伸展,信宿的后脊陡然浮起一股冰冷的寒意,那是长年游走在生死一线的亡命徒面对危险时的本能——
然而他还没来得及打开车门下车,一道如怪物般庞大阴影笼罩在他的身后,一道漆黑人影抬起手臂,举着什么重物朝他的后脑勺重重地砸了上去!
…………
信宿只感觉他的大脑在一瞬间完全停止了运转。
这半个多月还没好利索的脑震荡跟这次毫无防备的重击一起化作一记重锤,精准而沉重地砸在他的头上,信宿的耳边嗡的一声响,脑海中回荡着尖锐的金属音,听不见其他任何动静。
他眼前一黑,在一段时间里失去了所有感知,就连血液从脖颈滴落到脊背都完全没有察觉。
一根粗粝的绳子从他的脖子前面穿了过去,紧紧卡在下颌的位置,随即向上狠狠抬起,将信宿整个人几乎勒离了驾驶座。
信宿的脑浆都要被刚刚那一下砸匀了,这时根本做不出任何反应,剧痛在一阵麻木后后知后觉地席卷而来,他苍白失血的嘴唇剧烈颤抖着,疼痛与窒息分不清楚哪个更加强烈,一齐涌入了他混沌的脑海之中。
所有的动作几乎是他的本能反应,信宿的双手紧紧抓着绳子,指甲透出几分血色,薄薄的鼻翼徒劳地一张一合,但是喉管里吸入不到一丝丝的空气,窒息感有如毒蛇的毒素扩散到四肢百骸。
信宿的眼睛微微睁大,漆黑瞳孔全然涣散,而后承受不住睫毛的重量似的,眼皮慢慢垂落,整个人软了下去。
——
“你好,请问有预约吗?”
燕回巢会所内部,人美声甜的前台接待人员彬彬有礼地询问刚来的客人。
林载川道:“我找韩学梁,他在吗?”
听到他的来意,那接待人员表情微妙变化一瞬,然后拿起对讲机道,“韩经理,一楼前台有人找您。”
很快,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坐着电梯下来,看起来不到四十岁,带着一个很细的银框眼镜,脸上挂着工作习惯使然的微笑,给人的感觉非常圆滑、沉稳。
韩学梁走到前台停下,看到了林载川,用目光打量着眼前这个人,微微挑了下眉:“您是……”
林载川从胸前的口袋里拿出了一张证件。
看到他的身份,韩学梁的神色轻微变化,但只是难以察觉的一刹那,他的目光里流露出恰到好处的疑惑与不安,“警察同志,不知道您突然到访……是有什么案子要我们协助调查的吗?”
林载川瞥了眼四周没有说话,韩学梁立刻道:“这里人多眼杂,林队长不介意的话,我们去包厢里面详谈。”
林载川无可无不可地一点头,韩学梁就近带他到了一楼的包厢,黑三角地带本来就贫富差异异常显著,富人的油水都是从穷人的骨头缝里搜刮出来的,而燕回巢就是一个典型的“销金窟”。
包厢内部都修炼的富丽堂皇,地板是漂亮绚丽的浅金色,灯光照射上去流光溢彩,极为炫目。
林载川开门见山问道:“你跟李修义是什么关系?”
韩学梁道:“修义?我们两个是老乡,我们的户籍都是k省的,十多年前一起到浮岫市来打工。”
林载川微一点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韩学梁叹了口气,“从到了浮岫以后,他一直游手好闲,没个正经工作,天天跟着那些不三不四的人在外面鬼混,没了钱就跑过来到我这里借——您说我俩一起出来打拼,我也不忍心看他流落街头,总是忍不住想帮他一把。”
“毕竟在外面生活都不容易,背井离乡的,条件允许的范围内,能拉他一把就拉他一把,您说是不是?”
林载川不知道信没信他的说辞,又淡淡问:“你知道李修义吸毒吗?”
韩学梁这次明显迟疑了一下,然后长长地叹了口气,“我知道,他刚来不久就染上了,这个地方太乱了,他认识的那些狐朋狗友也没有几个好东西,我劝过他八百次,让他把这个玩意儿戒了,毒品害人……可他就是说不听,我知道他问我借钱,大概都是去买毒品了,可是看他在我面前痛哭流涕的样子,我又狠不下心把他赶出去。”
韩学梁试探道:“林队长,是修义惹什么事了吗?”
林载川轻声道:“他死了。”
“……什么?!”韩学梁一下原地站了起来,不可思议道,“他什么时候死的?怎么可能?!他前天晚上还来找我了!”
“死亡时间是今天凌晨,死亡地点在安乐小区前的小胡同里。”
林载川双眼望着他,观察他的反应,“昨天晚上,你没有跟李修义在一起吗?”
韩学梁摇了摇头,“没有,昨天晚上刚好轮到我值班,我一晚上都在会所里没有出去过。”
林载川问:“那你清楚李修义平时跟谁有过矛盾冲突吗?”
韩学梁慢慢坐了下来,反应了一会儿才说道:“修义脾气不太好,在这个地方得罪了不知道多少人,这个问题我还真是不好回答,但是近期的话……应该是没有,否则他前天晚上见面的时候肯定就告诉我了,这些事他在我面前藏不住。”
没等林载川说话,韩学梁又情真意切道:“林队,修义现在在哪儿,我能去……我能去看看他吗?”
半小时后,林载川走出燕回巢的大门,眉眼间的情绪沉重微冷。
韩学梁说的话他一个字都没有信,能在黑三角这种地方混的风生水起的人物绝非善类,他是什么不求回报的绝世大善人,才能供给李修义十多年的衣食住行所有生活花销乃至承担昂贵的毒品,这个解释简直是把警察当弱智。
就算韩学梁确实给了李修义这些,也一定从李修义的身上获得了什么。
商人不会做亏本买卖。
但眼下无凭无据,警方也只能暗中调查。
林载川开车返回市局,在红绿灯前停下,前面路口显示还有45秒绿灯亮起。
林载川疲倦转过目光,无意间瞥见对面路边停靠着一辆宾利,而此时那豪华汽车正在非常剧烈晃动着。
此情此景,稍微有点阅历的人,都会猜到车里的人在做什么。
但……
林载川本能觉得有些奇怪,就算是再旁若无人,也不至于在光天化日、在众目睽睽的马路旁边这么奔放。
而且,出于不知道哪一根莫名的直觉神经,林载川的心里生出某种强烈的念头,驱使着他想要到对面查探车里的情况。
林载川很少会有这样强烈的第六感,为数不多的几次都预示极为不详。
面前的红灯终于变绿,车辆缓慢流动了起来,林载川毫不犹豫打了转向灯,准备在这个路口原地掉头,去对面查看情况。
可对面道路上直行的车辆一辆接一辆疾驰而过,全都不肯让行。
林载川只能将车辆驶出停止线,停在原地,直到绿灯开始闪烁,对面的车流逐渐停了下来,林载川才调转方向盘,将车子转到了相反方向的车道上。
这时那辆宾利已经发动了,离开了停车区,速度极快地转进了另外一个路口。
林载川微微皱了皱眉。
他确定他从来没有见过那辆价值不菲的宾利。
但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心里总是有一种非常不安的感觉。
有一股难以言喻的强烈直觉让他追上去,林载川望着宾利消失的路口,刚要踩下油门——
这时他的手机铃声急促响了起来!
贺争在通话里说了什么,林载川的神色明显一变,方向盘倏然变换了方向。
他沉声道:“我知道了,我现在马上回市局。”
——
那辆消失的宾利车在大路上无声隐没,一路向东而去,最后驶入了一个荒无人烟的肮脏巷口。
穿着一身黑衣的司机打开车门下车,拉开后排的车门——一股刺鼻的血腥味扑面而来,棕色牛皮坐垫几乎被完全染红,就连坐垫的缝隙里都滴滴答答的到处都是,座位上蜷缩着一个人,闭着眼睛一动不动地躺在上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