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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九十六      更新:2025-01-28 12:39      字数:3512
  重重落锁的门扉包围了成欣,房间的、入户的,肉体的、精神的。周遭尽是陌生的装潢,空寂的室内没有一处可以放松落脚。接下来该做何反应?愤怒吗?悲伤吗?可是心里空落落的,她什么都感受不到。
  因为蒋澄星说的事实。事实无从辩驳。如今她没有工作、没有社交,衣食住行全部仰赖她人之手,不是一条被圈养的狗还能是什么?她意识到自己甚至从未考虑过离开蒋澄星后将要奔向的生活。
  面前的墙壁白到乍眼,将一片空白印入眼底,她仿佛被生生拖入一场漫天大雪中,飘洒的雪花覆盖大地,冻结生机。
  现在想来,这场所谓的“权力交换游戏”从一开始就是不平等的,不仅是游戏里,更是游戏外。尽管起先她貌似有选择的机会,但是她从来就没有拒绝的可能。即便回到最初,她又怎样才能拒绝那个向她发来关切问候的蒋澄星呢?
  她们置身于截然不同的处境,拥有迥然相异的现实,再如何用冠冕堂皇的小圈子规则粉饰,也无法改写已然存在的事实本质——她们从未拥有过对等的权力,又何以谈起平等的交换?
  人是无法跳脱出现实世界之外而存在的,归根到底,是生活决定游戏,游戏模仿生活。
  她一直在过的,只有生活,只是生活。
  然而此时想通已经晚了,她已经算不清账了。就像蒋澄星说的,金钱本该是最好切断的联系,欠债还钱,钱债两讫;可眼下她就连一个问心无愧的两不相欠都难以做到。
  恐怕在对方看来,她今天的所有举动都是一场滑稽的“骨气”表演;而穷人是不能拥有傲骨的,否则便得用一辈子来偿还。
  但……这原本是不对的。把持钱权的人,怎么能连道德的便宜也要占满?
  蒋澄星用钱买她的下跪,她的服从,甚至几乎买到了她的心;就算金钱能一笔勾销,可她交付出去的东西又要怎样收回呢?
  这是没处说理的事,她也不情愿开口提,不该以价格衡量价值的东西就不该拿到谈判桌上。
  纷杂的思绪被倏然而至的雷声打断,成欣浑身一颤,猛然抬头。屋外被浓稠的墨汁浇了个透彻,密集如鼓点的雨声即使隔着紧闭的窗户也听得分外清晰。
  她走到阳台推开窗户,像放开了音箱似的,自然的吼叫一下子激昂起来。如瀑的雨帘高悬于天地之间,强行勾连混沌的苍穹与苍茫的大地。狂风长驱直入,劈得屋内的隔挡帘翻腾不定,呼啦作响。
  今夏的雷雨比往年的更加暴厉。现代人往往很少关注大自然,人类社会有自己的铁律法则;然而暴雨落下来就得承受,狂风刮起来就得忍耐,自然的力量始终威震寰宇,人们无法掌控、无法改变、无法摆脱。
  人是无法独立于世界之外的。
  成欣忽而上前几步,把脸贴在窗户上向下张望。
  鸡蛋挣脱外壳后就不再是鸡蛋,不论是孵成小鸡,还是流成蛋液,壳都碎了。
  那人要挣脱世界该变成什么样子?
  玻璃上蜿蜒的水珠令视野迷濛不清,大地恍惚邈远,而她悬于半空。
  她望了一会儿,不自觉地呢喃出声:“……好疼啊。”
  清晨的闹铃响起,蒋澄星准时翻身下床。当她推开卧房门时,看见成欣正缩在阳台的一张摇椅上睡得昏沉。她没有叫她,而是先拐去卫生间洗漱,今天还有行程要赶,她习惯提前出发,约好的司机不多时就到,此刻显然没空磨蹭。
  洗漱完毕之后,她又整理了一下需要带走的小件物品,至于大件衣物,早在昨天去逮人前她就装好箱了,这会儿收拾起来很是方便快捷。
  最后,她确认好随身用品,换好外出的鞋子,抬头一看,成欣还窝在摇椅上一动不动。
  蒋澄星起身向阳台走去。及至跟前,她才发现看似静躺着的人实际上是在微微打抖,她掰过人的肩膀,翻出一张泛着些许潮红的脸蛋。
  伸手一摸,果然发烫。成欣眉头拧起,脸颊顺着温凉的手心蹭了蹭,她的眼珠在眼皮底下滚动,却没能及时睁开眼。蒋澄星环顾四周,注意到大敞的窗户,微凉的晨风正透过它往屋里渗来。
  楼下停车静候的司机接到电话,雇主在那头请她帮忙搬下行李,考虑到多趟拎东西确实磨烦,这位热心肠的中年女士便爽快地乘电梯上楼,敲开门的时候却惊讶地“哎哟”了一声。
  “这小姑娘是病了吧?要不要先把人送去医院?”
  “不用,”蒋澄星把外套披到女人身上,一手架起她的胳膊,一手扶住腰,半拖半抱着跨出门槛,“帮我拿一下那个棕色行李箱,我们直接走。”
  行至中途,蒋澄星去药店买了体温计和退烧贴,在确认成欣的体温不至于高烧后,便不再多作耽搁,授意司机径直驶向机场。
  直到被带上飞机,身上被空乘盖好毯子,成欣都是一副懵头转向的模样。蒋澄星往她嘴里塞了片口香糖,示意她活动腮帮子,她咬了一下口中的软胶体,飞机就轰地发动了。
  “……蒋澄星!”头疼和耳鸣无限缩小了这声嘶叫,声波连这厢半包围式的座椅空间都没有传出去便消弥于无形。
  被叫到的人来到她面前,捧起她的脸左右塞好耳塞,开口的语气浑像自己也充耳不闻:“睡吧。”
  飞机持续平稳飞行,从早起就开始忙活的蒋澄星终于得了点空闲,她转出小桌板,支着下巴,眼神一瞬不离地落在对面已然又陷入沉睡的人身上。
  竟然把自己折腾病了。很难说这人究竟是有心的还是无意的。
  无论如何,蒋澄星都不可能放过她;也无论如何,蒋澄星都要为此负有一定的责任。
  面对闹别扭的成欣,她其实有无数体面得当的措辞可以使用,随和、宽容、善气迎人,就像她应付无数陌生人那样,如何用最漂亮的方式夺取好感,让所需之事圆满落地,早就是她信手拈来的本事。
  可她却偏偏使用了剥离雕饰的、极其直截的手段。
  昨天开车太累了、一时冲动气急了,这些解释很符合常规逻辑,但与蒋澄星毫不相干;她的行为并非是出于情绪波动而背离了本意,恰恰相反,她只是顺应本我做了最贴切的表达。
  不满意了就移动位置,换个角度,从心所欲地摆放,对待自家收藏品就该如此随性自在,使其以主人顺眼的姿态融入日常之中。
  不过看成欣今天这个样子,也得怪自己没做好循序渐进的工作。蒋澄星用手指虚画了个圆,圈在对方的睡颜上。要是昨天也像现在这般乖巧,哪儿还有那么多麻烦。
  但是谁让她把项圈都弄丢了?好歹也是专门定制的,总归是个有纪念意义的信物。
  虽然成欣突然发难的缘由其实很好猜,顺着那天发生的事情思考便能得出答案——无非就是那场同学聚会。
  自打回国后,早已不再联系的罗筱同忽然隔叁差五地向她发出邀请,絮叨着老同学该走动一下联络感情,她本来不胜其烦,不打算理睬,这回却正好撞上成欣回家,她一个人闲得无聊,去也就去了。
  说实在的,她觉得这算不上什么大事,倒是成欣的反应出乎意料。
  搞什么,蒋澄星想,她还是很在意罗筱同吗?
  时隔多年还如此应激是不合适的,尤其在她已经属于她的情况下。成欣的世界不该再有多余的事物,旁人不该再有能耐对她造成过重的影响。做宠物就理当摆脱掉过去的一切,除了饲养者谁都浑不在意。
  这个问题必须得到解决,必须要把她变成更纯粹的、更彻底的——我的东西。
  蒋澄星打定了主意。
  从飞机上下来时,成欣基本上退烧了,但身体还是虚软无力,脑壳也残有嗡鸣的余痛,落地的国际机场人潮云集,往来生风,她不禁向身侧的人靠拢了几分。蒋澄星一边拖行李一边拖着她,出航站楼后直接把人打包扔进了一辆黑色轿车里。
  成欣面前出现了一个保温杯,她伸手接过,哑着嗓子抬头道谢时,发现对方正是之前曾打过照面的那位严肃司机,那时也是她载着她,一路把她送到蒋澄星身边。
  还是回来了,尽管也就走了几天,但她的心境已然与离开前大相径庭。
  车辆发动没一会儿,成欣就开始反胃,摇摇晃晃的车舱是汽水瓶,她是快要冲腾的泡沫。太难受了,五脏六腑潜沉下去,仿佛下压在一张弹簧床上,为下一秒高抛深深蓄力。她的呼吸逐渐粗重,胸腔随之起伏,喉咙不断咽灌口水,试图平复肠胃内部的震荡。
  一双手把她拉过来,成欣哆嗦着滑入一个怀抱,柔软的衣料贴上面颊,把清新的柠檬薄荷味送入鼻腔。蒋澄星让她躺卧在自己腿上,顺着她的后脊来回轻抚,低声轻哄的语气带来一股暖流。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上焦虑有所缓解,成欣竟挨着这股难受劲儿生生撑到车停稳。车门一开,她就连滚带爬地冲出去,抱腹蹲到路边一阵干呕。
  整天都没入口什么吃食,这会儿反上来的几乎只有酸水,她感到嘴巴发麻发苦,连带着咽喉传来撕拉般的疼痛。
  蒋澄星走过来递给她几张纸巾,又在她旁边蹲下身,轻轻地拍背顺气。过了好半晌,成欣的呼吸才逐步回稳,脸上也恢复了一点血色。
  蒋澄星出手搭上她的肩膀:“该回家了。”
  当她搂住女人的腰把她提起来时,捕捉到一丝几乎微不可察的咕哝。
  “什么?”她不以为意地随口反问。
  “滚。”成欣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