坚定不移地做个路人甲 第20节
作者:
七月犁 更新:2023-11-14 19:52 字数:5948
辛悦儿带着人,在东湾口连着打了三天水栗子才罢手,正要回范西城时,却迎来了两个意想不到的人。
“娘,您跟爹怎么来了?”
“有事。”韩凤娘望了眼背对门的丈夫,眉头蹙着。疯子失踪一月出了,辛家、韩家托了多少人找,一点音信都没。她以为是凶多吉少,可前日却收到信,官家诚南王秘密来了洛河城。
疯子体内的内力,良哥早有猜测,是承自纥布尔·寒灵姝。只是找不到寒灵姝的遗骨,无法证实这点。
寒灵姝失踪,官家一直在找。疯子逃走才多久,诚南王就来了洛河城…这不得不叫他们多想。
辛悦儿还有些怕,半身藏在她娘后。辛良友转过,厉声呵斥:“跪下。”就是这个孽障,放走了姗思,不然现在他也不用坐立难安。
“良哥…”
“都是你给娇惯的。”辛良友一想到姗思落到诚南王手里,为官家所用,就心慌不已。姗思跟她娘一样狠绝,不会放过辛家的?
韩凤娘被斥得两肩都耸起了。辛悦儿扑通跪下,眼泪直流:“爹,女儿错了,您打死女儿吧…”
“还有脸哭,打死你要有用,我早就把你打死了。”辛良友气粗:“你不是说来洛河城帮着找你姐姐吗?你在干什么…打水栗子?”怒骂,“还不许附近村民靠近。你是什么牌面上的人?洛河是你的?你简直…简直…不知所谓胡作非为…我辛家的脸全部叫你丢尽了。”
看爱女被如此训斥,韩凤娘心疼,端了茶送上前:“良哥,你消消气。”
啪…辛良友一挥,将杯盏打落在地。吓得辛悦儿一激灵,头都缩了起来,皮子绷紧紧。
辛珊思不知辛良友与韩凤娘抵洛河城,在听说辛悦儿不打水栗子后,便在腰间绑着个布袋,趁夜来到三王村,潜入水底开始往上游摸。不管摸到什么,都往布袋里装。摸到鸡鸣时分,就上岸回孝里巷子。
将一袋子碎砖、瓦砾、破石头…倒在大木盆里,挨个清洗、查看,结果白折腾一夜。睡两个时辰,再赶驴车去常云山割草、捡柴,一点一点地深入山中,寻野栗子树。
一天不歇,忙了七日,找到野栗子树了,一大片,好几百棵。东湾口河底探完了,碎石摸着三百一十六块,砖块少点,也就九十四块…她现在都被淤泥给腌透了,身上一股子淤臭味儿。
放弃吗?晚上到点了,她还是出现在了洛河边,这回带了个小鱼叉。脚踩着岸下石台,眼望向下游,在犹豫是重新将三王村至东湾口用鱼叉过一遍,还是往下游再去一去?
想了一会,轻吐口气,收回目光,伸脚下水。只脚尖才触着河面,突然顿住,辛珊思双目看着石台。她是不是忘了什么?师父鞋半湿,鞋底、鞋帮子沾了黑淤…敛目,她遗漏了一个地方。
石台。
缩回脚,扭头望向东湾口。当年,她跟奶娘捡到师父,就在那石台附近。不再拖沓,轻巧入水,潜向东湾口。憋着气,拨水摆腿,像条人鱼一样,游到石台下。
睡在庄子主院的辛良友,梦着天灵塌陷七窍流血的洪氏了。
“你好狠的心啊…还我命来还我命来…”
看着洪氏尖锐的爪子扼向他的喉,他却动弹不得,不由拼命挣扎,嘴念念:“不是我要杀你,不是我要杀…是是你自找的…放过我呃…”
韩凤娘被惊醒:“良哥…良哥你怎么了?醒醒…醒醒…”
一脚将扼住他喉的厉鬼踹开,辛良友终于挣脱梦境,一拗坐起,两眼勒得大大的。
坐在地上的韩凤娘,两手捂着腹,强忍着疼,虚弱唤道:“良哥…”
辛良友转过头,一愣,迟迟才找回自己的声,问:“你怎么坐地上?”
韩凤娘觉好笑:“你做噩梦,我叫你却没好报,被踹下了床。”
辛良友尴尬,挪腿下铺,将妻子抱起放回床上,自个拿了件披风披上:“你睡吧,我出去走走。”
“我陪你…”
“不用了。”他想一个人静静。转身出了屋,到院里,抬首望明月,不欲思亡人。亡人愤愤纠缠,他挥之不去。洪氏?辛良友沉凝几息,蓦然嗤笑。她知书达理,他粗莽,他们本就不是一路上人。漫步走,出了院,又出了庄子,看夜下洛河,听隐隐约约水淋声。
将有丈长的石台抬起,辛珊思手伸到石台下,从头摸向尾。一寸一寸地抓。淤泥滑过指缝,什么也没有,再抓下一把。
眼看快摸完了,不想一把抓住个硬邦邦的边,像坛子口。指腹甚至能感觉到边上的刻痕。双目铮亮,用力把东西拽出,再慢慢将石台放回。
沾满黑淤的东西,圆圆的,合了钵的样儿。她刚想就水把它洗干净,便闻脚步,立马屏息,退回水里,如鱼一般动作轻微地游走。
闻到淤泥臭,辛良友也没多心。水栗子都老了,近日洛河就没清静过,水都搅浑了。
游出老远,辛珊思悄悄翻个身,嘴浮出水面,唤口气,继续游。在上游一角上了岸,速速离开。
回到家中,等不及洗个澡,就点灯清洗起东西。先将钵里的淤泥掏空,再用抹布擦洗。擦洗出小块,她立马凑近细观,看清是字体,嘴都咧大了。飞快地抹洗,只百息整个钵干干净净。
钵体呈青色,外有莲花纹。避过莲花纹路,全是字,包括钵里。密密麻麻,仅钵底上稀疏,只三行字。
混元十三章经之二段采子固本,守元破丹田,凝神采元游奇经八脉,归丹田夯基。
字,她都认识也懂意思,但连贯在一起,就不太明白了。什么是守元?破丹田,开玩笑呢?丹田在脐下三指,破了还有命活?
看其他吧,反复翻了几遍,才找着头。纥布尔·寒灵姝留笔,吾两岁受教,三岁读经,四岁归于西佛隆寺活佛尘宁座下,随师修《混元十三章经》。师父讲混元归一,如天下大同。吾以为人分善恶,不论种族,主张蒙汉一家,和为贵…
四十六岁,在蒙都吾救了个正被人欺凌的汉女,名谈香乐,年十一。女资质一般,吾未想收入门下,允其在身边伺候。
万没料及谈香乐侍经十年,深居寺中,竟有了身孕。吾三问婴胎之父,她闭口不言。西佛隆寺不容玷污,吾逐…
怜婴孩,是吾此生最错。谈香乐入不得西佛隆寺,吾令她携女赴魔惠林。其包藏祸心隐忍数年,终于泰顺十年六月初三,私改信件,引吾至风舵城…
送茶时,近身偷袭。吾心脉被伤,反掌击向她丹田…庶孽达泰,夺《混元十三章经》。断臂求生,震断十三章经,舍一珠。雪颜襄助,逃亡。
《混元十三章经》乃西佛隆寺镇寺经法,十三章经十三重境。每入一重,都需相应的内力推进。内力不达,凝滞不前。吾修经将六十载,方满八重境。吾之传人,若承吾之功力,需破丹田重凝元夯实根基。
师命,夺回采元,完整《混元十三章经》,送归西佛隆寺。
那您倒是告诉我,那断了的佛珠串在哪呀?辛珊思又想哭,这老太太是个会藏宝的,心机还跟娘亲一般。通篇好几百字,简明扼要地述说了成长经历、思想主张、仇人,还有所修经法的推进,末尾留下遗命。
独独只字不提《混元十三章经》的藏处。抬手捏了捏睛明穴,她要静静。
第26章
说静静, 可心神不听使唤,她凝目从头再读师父留笔。谈思瑜的谈会是谈香乐的谈吗?可谈思瑜的娘是蒙人…
结合小说,辛珊思衡量了下, 也不一定真是蒙人。只要价值够, 一个名一个说头罢了,蒙氏未必不会给。谈思瑜在文中,战斗力强, 又得中原多位俊才心喜,与蒙曜情投意合, 加上达泰及达泰掌握的密宗,这些足矣抬高谈香乐了。
将谈香乐是谈思瑜之母,代入之前弄月庵姑子被袭的事。那一切就更合理了。
达泰会是谈思瑜的爹吗?师父没明说庶孽与谈香乐苟且,但也指明他们狼狈为奸。
另,以谈香乐的心性, 应不会为了一个普通僧人,污了西佛隆寺的佛地, 惹她师父厌恶。
读到师父被袭,从风舵城逃离…她立马放下青莲钵,去灶膛找块黑炭出来,在地上画上北下南左西右东坐标图。首先在图上标出洛河城的方位,再点明常云山野栗子林和洛河东湾口。
接着根据卢阳的位置,推测出风舵城地处常云山西北向。师父游历四方, 方向感不会差。
她把几处位置一连, 就大概清楚师父会怎样穿过野栗子林。记牢图, 辛珊思心里有了主意。伸手拽了灶台上的抹布, 将地上的碳灰擦去。明天她要到常云山的西北向,从那上山, 试试模拟师父那年穿常云山路径。
洗了澡,她抱着钵上了炕。找着一物,另一物也有了眉目,这晚她睡得是尤其香甜,甚至还梦到了不该梦到的人。清晨醒来,面红耳赤地坐炕上恼羞,脑中仍在放映着影像,影像名《怀山谷底一夜》,都想给自个一下子。
丢开钵,下炕理被。理好,趿拉着才做的拖鞋去开门。门一打开,凉湿袭面,顿时神清。一脚跨出门,脑中闪过一幕,玉白的指点丹田…恍然大悟,回身跑向炕,拿了钵来看。
采子固本,守元…破丹田,凝神采元游奇经八脉…归丹田夯基。反复读,沉定细想,思绪渐渐明晰。她好像懂这功法的意思了,先破再立,也可以说是先散再聚。破丹田,不是真的破开丹田,而是指散功于经脉。
有些开心,辛珊思放下钵,哼着不成调的小曲去看驴。舀了两瓢苞谷给它,照常清理粪便,再洗脸刷牙做早饭。
今天不知什么时候能回来,她多摊了几张鸡蛋饼带着。挎着篮子拿上贵重物和小鱼叉,到常云山西北面天都快中了,歇口气喝点水润润喉,上山。
常云山外围草木不甚茂密,还能遇着几处陷阱。深入后,一点人迹都不见。她跟二华嫂子说家在这块,聊话时也不好打听常云山什么。近些天在山的深处,留意到各种粪便,好多都是一大摊。
尽量收敛气息,放轻脚步。编篮子的时候,她有意将篮把做得阔一些,够挎在身上。现在篮子挡着她的背,她右手抓着鱼叉,跨过一根枯枝,照着昨晚画的线,翻山越岭来到了野栗子林。
野栗子掉了一地,她前几天捡了些回去,放在檐下晒,还没剥。往洛河东湾所在的方向走,想着昨夜在石台下找着的青莲钵。
师父说水栗子,算是给了范围。她先前还思虑着洛河水是流动的,东西会不会移了位?事实证明,东西不会移位,只是藏得巧。
依着前例,辛珊思以为《混元十三章经》肯定就在野栗子林里。藏处可能具备两特点,一是安全,二则容易被忽略。凑了凑鼻子,目光转向不远处一棵栗子树下的粪便,长眉蹙起。
昨日来,还没有。
从西北走到东边野栗子林边缘,她又返身往回。细细地上望下看,不放过任何一个异样,最终停在一株长势逊于周边几株的栗子树前,不迟疑用鱼叉刨树。
这株栗子树的根系应该被伤了,就不知是不是十三年伤的。刨根大半人深,一叉下去,她听到钪的一声,是石。不纠结,往边上挖。一会的工夫,就将一块寸余厚的石撬起,露出了藏在下的黑色夹金包裹。
弯身正要去拿,却闻咔嚓踩枝声,辛珊思慢慢抬眸,扭头望去。棕黄衣上黑纹,额前王字分明,一双吊睛正死死盯着她,雄壮的四肢充满了力量,缓缓走来。
大虫蓄势,逼近…
辛珊思右手下握鱼叉,换口气,慢慢直起身,在老虎飞扑起,瞧准要害,双目一凛,掷出鱼叉叉去。被磨尖的鱼叉头穿过虎颈,带着一抹血色吭一声钉在一株栗子树干上,飞鸟惊起。
吼啸未能出嗓门,大虫轰一声跌落在地,血汹涌而出。辛珊思心跳飞快,两眼盯着离她至多半丈远的虎,理智告诉她安全了,但还是沉定不下。蹲身取出包裹,颤着手解开。
一串断了的佛珠,数了下,刚好是十二颗珠子。佛珠下还压着张黄旧的皮子,也来不及细看,确定是师父留下的,便把包裹系好,放到她绑缚在腰上的布袋子。
将这里归为原样,腐叶覆盖。拔下鱼叉,提上篮子就走,只走了几步又回头,抓上大虫脑后的皮,拖拽着离开,并在心里再次感谢她师父。
东西找到了,她也不急。走走歇歇,中途还把鸡蛋饼都吃了。太阳落了,把大虫藏好,下山了。摸黑回到孝里巷子,架柴烧水,趁空喂驴。忙完了,吃饱了,洗完澡,盘坐到榻上。
将包裹解开,拿起那串佛珠,挨个抚摸。珠子古银色,很老旧。每颗上都有佛像与真言,那些真言就是《混元十三章经》经文。看断口,串珠子的线有麻绳粗,也是古银色,异常柔韧,跟珠子几乎呈一体。
辛珊思分辨不出这线是什么材质。阅遍十二章经文,迷迷糊糊。不做多想,放下佛珠,拿起那张折叠着的皮子,指捻了捻,是销制过的牛皮。展开见各样姿态的人像,下端有字,《弄云七十二式》。
她师父一字都没提这东西,不由发笑。从头细观人像摆势、过招,不愧叫“弄云”,招式轻柔,推盘婉转,见不着“刚”。可她照着样比划起来,却发现…只要内劲强势,拂指间尽是杀机。
将牛皮折好,放到佛珠边上。拿起最后一样物,金纹墨色袈裟。摸到几处略硬板的地方,不禁鼻酸,这是血凝块。
加上青莲钵,辛珊思对着四样遗物静坐一夜。听到隐隐的鸡鸣声,她幽叹一声,既叫了师父,那就是认了因果,何必再自扰?
用牛皮裹着佛珠,袈裟裹紧两物,废了好一番工夫才塞进钵中。从钱袋里,分出三两银子另装一小布袋。下炕洗漱,今日不做装扮,早饭都没吃就带着重要的物件,赶驴车往常云山去。
来到昨日藏大虫的地方,驴自啃起草。用鱼叉挖开浅浅的一层土,将大虫拖出坑,拉上长板车,用麻绳绑一下,再割草往上摞。
中午,她拉着满满高高的一车青草来到西城门外。这个时候不用排队,也是来得巧,正逢城卫换岗。
查车的青年,估计是急着下值,用刀在草堆上随便插了两下,便让过了。辛珊思还等着被问户籍,连说辞和铜钱都准备好了,结果…没用上,赶紧进城。
沿着东西主街走,慢悠悠的,目光过着路两边的铺子。她也没卖过大虫,要是在范西城就好了,李阿婆谙这道。也不知她们收没收到她的信?
范西城,李家祖孙这会正意外,竟有人上门给满绣说亲,说的还是门顶顶好的亲事。
“我跑这么老远,可是受多年老姐妹之托,不是为了诓您。老姐姐,您娘家就在昌河镇,现在孙女再嫁回去多好的事儿?有您娘家照顾着,绣儿性子又爽利,日子肯定昌盛。您要不放心,把家当一拢,搬去昌河镇过,还能跟亲家常来常往。”
洪南枫家孙子?李阿婆两眼都湿了,前个她才撵了唐梅花。村里多少人看着,嚼舌根的不少。
肯定是姗娘,满绣两腮通红,绞着手,鼻子犯堵。在昌河镇,她随三表姐上街时,是在一家书斋外撞到个人。那人年纪不大,跟姗娘一样白白净净,眉长还跟墨一样黑,笑起来眼弯弯的。
原来他叫洪华勤。
“这样…”李阿婆抹了把眼,走近两步,跟媒人说:“明天我带满绣去昌河镇祭拜她舅爷,您要不…”
“李阿婆在吗?”院外一胡子拉碴的中年,背着个包袱,敲了两下门。
青天白日的,李阿婆也不怕有鬼:“在,”跑去开门,见是个生人,板着脸口气不甚好地问,“你有啥事儿?”
“有人着我带封信予您。”中年从襟口掏出个小布包递出去。
信?李阿婆摸不着头了,迟疑着接过小布包,目送人走远,将院门关上,回过身解开布包。真有封信,除此还有石黛和…和一盒脂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