纯仁回朝篇
作者:
梦中宋韵55 更新:2023-06-13 08:48 字数:4023
封前不久被王瞻抓进开封的唃厮罗嫡曾孙、木征之子陇拶为名副其实的吐蕃赞普!只要你能向我们大宋称臣、再替我们用“德”去感化溪巴温,那么整片熙河路的广大土地就全都是你的!另外,为了让你消气,我们大宋已把王瞻贬为昌化军节度使、王厚贬为贺州知州,回国反省…不过王瞻在去昌化军的半路上就自杀了,王厚则把这一大仇深深的记在了心里。等向太后去世、宋徽宗重启变法之时,他将回来报仇…这是后话,现在的陇拶则以趾高气扬的从俘虏变身英雄,和瞎征一起回到湟州邈川城。但溪巴温根本不买账,他和其子溪赊罗撒,密谋袭杀陇拶。陇拶奔河南。瞎征亦不自安,求内徙,诏居邓州。于是溪巴温父子占据了整片熙河路!当年老混蛋也没送成的土地就被向太后这样送了出去!让地下的王安石、王韶等人情何以堪啊!
可宋史记载:就这样,宋朝获得了河湟吐蕃部的“友谊”骗鬼去吧!在旧党人写成的史书里,这些都是沿司马相公走过的光明大路一脉相承的。谁敢说什么大逆不道的话吗?小心奸邪的帽子立即扣下来压死你!于是,河湟事件、王厚王瞻的处理决定,都被选择性地隐藏了,一切以和平稳定为主。在大力宣传中只有大宋天子的恢弘之气、吐蕃人民的友好之情,至于二王怎样、熙河路怎样?都被彻底忽略,一般史书里根本见不着!
4月13日,宋徽宗长子赵亶(未来的宋钦宗)出生。
21日,向太后下诏:把元祐大臣中仅活着的2位顶级大佬——赦免苏轼,范纯仁,让他们从贬谪地北返!
这两个人是特殊的存在,在宋朝人心里,他们活着时,就已是超越政党之上的传奇人物。苏轼的文章近40年来独执天下之牛耳。是无可争议的文坛泰斗,中国人是敬重学者的,谁管他是新党还是旧党?他所到之处,人们毫无保留地接纳了他…范纯仁要更高一筹。作为一代名臣范仲淹的二公子,他没父亲的军事、文学才能,但继承了父亲最闪亮的光环——道德!范氏的道德不是空洞的口号,它处处闪耀着人性光辉,越是在混乱、肮脏,充斥着别有用心、赶尽杀绝等种种负面欲望的官场里,它越发显出自己的可贵,甚至是唯一!
自古道德胜于文章,这两人的遭遇,就先从范纯仁说起。
范纯仁倒霉纯粹是自找的。当初章惇把他贬出朝廷,是因要追究放弃西北4寨的责任。他和司马光、文彦博搅在一起,这是范纯仁一生仅有的污点。尽管如此,宋哲宗还是对他很例外,别人如刘挚、吕大防、梁焘、刘安世等人早就贬过了长江。范纯仁的贬地是在陈州,和开封近在咫尺,可说仍生活在经济文化中心地带…
这样的待遇,范纯仁心知肚明,可说是对他的爱护,让他老老实实呆在政治漩涡之外,等着哪天风平浪静了。他会有个不错的结果…
可他姓范!这姓氏从北宋开始,直到明朝末年,都笼罩着层圣洁、温暖、博爱的光环,历史证明:这不止是开创者范仲淹的一生努力,更有范纯仁的沉淀!主要就表现在这次的自找麻烦上:
在陈州的范纯仁听到了一消息,宋哲宗在郊祀大典上公开宣布:贬谪的大臣如吕大防等。终生永不录用!
这消息是空前可怕的,开了大宋朝先河!在这之前,哪怕旧党在元祐年间贬章惇、贬蔡确、贬所有新党中高层干部,也从没说对谁剥夺政治权利终身。哪怕蔡确死在了南方,也是由于他个人身体健康。国家可从没说过这种狠话!
现在矛盾升级,可预见以后的政治环境要变得更恶劣!这让以后大臣们怎么生存?怎样工作?最后致国家于何地?
这样浅显的问题谁都能看出来,可谁都不敢说什么!因章惇要一劳永逸!在他看来,解决问题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把旧党人全弄死!死得干干净净了,自然以后就不会再有什么矛盾!这种情况下,谁敢顶风作案、反对章惇呢?
冠盖满京华,斯人敢独言!没人敢说,范纯仁敢!他是只平衡尺,在元祐时他阻止远贬蔡确、现在他反对永废吕大防。
范纯仁写了份奏章,恳请宋哲宗为吕大防等人留一线生机,为官场留一线回旋余地…
留一线余地…章惇很无语,本不想动你,你竟主动申请找抽!范君子,这是政治场,不是善堂!你定要往里挤,那么没办法了!贬范纯仁到随州,全家一起去,即日启程!
他终于到长江边,和吕大防他们扎堆去了。消息传来,一片悲哀,范家亲友都摇头叹息,范纯仁本人却很平淡…一直沉默明哲保身,这样就算躲过了政治风暴,他就会高兴吗?会像普通人那样庆幸吗?很显然他会自责,范家从来都是忧国忧民忧天下、心安乐才能身安乐的人,如想保平安,光是范仲淹的光环就足够他们当官享福…
那就走吧!范纯仁在之后三四年时光里平静品尝着自酿的苦果,一路南贬,陈州并不是终点站,在那之后还有永州,一路上不仅要乘车,更要坐船…
某天范家坐船在橘洲附近跋涉,突然间风浪大作,船眼看就要翻了,好容易到浅水处,全家湿淋淋上岸。其中范纯仁背着自己妻子,一步步走了上去。他周围是一片骂声,妻子儿女们异口同声痛骂章惇,其中以范夫人骂得最经典最有身份,8个字——“枉陷正人,使我至此”老太太说章惇陷害范纯仁这位正人君子,连累她饱受江湖之苦!
看着像没骂错,可范纯仁的回答让他家人很不解,让后来读史的人也不解。他说“船破,也是章惇的错吗”
范纯仁你搞什么?这当然是章惇的错!没他,范家老小怎会跑到长江里玩漂流?你范纯仁为什么不生气呢?就算不想报复,也没必要替敌人解释吧?
这样想就都错了!没理解到范纯仁的心理。像他妻子所说的“枉陷正人”,抛开新党旧党谁正谁邪,退一万步说。真就是陷害了正经人,又能怎样?正人就不是人吗?就有豁免权吗?这才是问题根本处!在宋朝士大夫阶层心里,正人君子是有特权的!只要自己是正人了,就能决定别人命运。往死里打压对手!至于自己,永远是安枕无忧,容不得别人碰一手指头的!多么可笑!君子之风在于包容,什么时候是杀人利器了?
在范纯仁心里,保持君子之风,正义理念,只是自己个人操守问题,并不是自己的什么免罪金牌!无论进还是退,他为的都只是自己的心安…
在永州的几年里,是范纯仁绽放心灵光芒的日子。世人见过太多走在阳光下的圣人,这时的他像是朵黑暗中的莲花,尽管没人看见,仍高洁清华…
做到这点很难,首先要耐得住寂寞。在宋朝。贬谪不意味着绝望,尤其范纯仁这种顶级高官加顶级名士的人。这类人走到哪都是社会中心,如刘挚、刘安世、梁焘、苏轼,无论官场还是民间,都有着巨大能量。可范纯仁主动放弃了这些。为安静,他没住官署、没买房,而是住进了寺庙。每天晨钟暮鼓。过着修行人的生活。
在这种生活里,也免不了争吵矛盾。某一次范家小孩子在庙里玩,犯了点小错。他们都是诗书传家的子弟,从小灵牙利齿,知识面很广,限于年龄。还不知收敛,随便说了几个笑话,把和尚惹火了。和尚们大怒,把这些落难的高干衙内们一通臭骂,捎带着也没放过范纯仁。言语间非常冒犯…范家人火了,抛开范纯仁的地位,他至少是范家此时尊长,当着人家子弟骂长辈,这在什么时代都是巨大挑衅!
冲突不可避免,和尚眼看着倒霉,范纯仁就算再衰,也轮不到几个秃驴欺负!什么追回度碟、没收庙产了,都是一句话的事…
可什么都没发生,范纯仁听着孩子们来告状时非常平静,一脸的从容。等到第二天和尚们来道歉时,范纯仁反过来安慰他们别在意…
流放的日子里,范纯仁用另一种方式激励自己和族人。每月初一、十五2日,范家都要在正堂上陈列四朝(仁、神、英、哲)皇帝的手迹和赏赐之物,范纯仁率子孙更衣参拜,拜后收好,之后家中长幼互拜,喝茶后散开…他要让家人知道,无论顺逆,他都是宋朝的忠臣,永远不要因政治上遭遇逆反了心灵,违背范家族风!
赵佶登基后,范纯仁盼到了久违的诏书…诏书是以向太后口吻颁布的,给范纯仁光禄卿的官职、工作地点在河南的邓州。这就是说,范纯仁终于结束了南迁贬谪,回到了故乡北方…只是这时他身体糟糕透了,年过70、衰败不堪、连眼睛都失明了。他捧着诏书,看不见上面的字,激动得泣不成声“上果用我矣,死有余责”皇帝终于起用我了,哪怕我死了,也有责任没尽到…
心是这样想的,可他已没法做任何事了,连入朝谢恩都做不到。对此赵佶表现得很感人,他派人尽最快速度送去了茶、药、专门治眼科的御医,祝范纯仁身体早日康复,并说:当世大名士,久负天下盛望,只要能见上一面,朕就满足了…
这句话出自皇帝之口,足以让任何人荣耀终生。范纯仁就在这种荣耀里北返,边行边治,渐行渐远,终于在次年1月2日,于睡梦中去世,年75…
纵观范纯仁一生,他不是位伟大政治家,也不懂军事,甚至还办过些错事。但这都不妨碍他成为宋朝首屈一指的道德丰碑…
他心灵不复杂,更不故作高深。一切的行为,都出自他自己的一句口头禅——我一生所学,不外乎2个字“忠”“恕”
这2个字很简单,但谁能做到呢?谁会像范纯仁这样,在元祐时阻挡旧党、在绍圣时阻挡皇帝?为的是什么,无非就是公平二字,外加连皇帝、首相都漠视的政治大局。这样的人,活在什么时代里都会很难、很惨,但同时也会赢得民众的敬意和历史的肯定。宋代及其它时代的范纯仁们,他们的路,可归为4个字——道德苦旅。
用他们自己的苦,保持住一民族的良知。这在当时来看没什么大不了的,可蓦然回首,如我们在一片打击报复赶尽杀绝的时代里,看不到半点温暖光明的人性之光,我们还会为自己民族而自豪吗?
如说范纯仁的贬谪之路是道德苦族,那么苏轼之路就是文化苦旅了。他在绍圣元年时被贬职,创造了两个纪录——最早被贬、贬得最远。
一路从定州贬到英州、从英州贬到惠州,到惠州后以为安全了,都到海边了。结果他老朋友章惇想了想:东坡兄,你字子瞻,何不到儋州一行呢?
儋州是今海南岛,苏轼是读过万卷书要行万里路了,他得飘洋过海。过海也就算了,刚登上海南岛,命令又来了——令苏轼到昌化军去报到!
昌化,在今海南詹县东北部,黎族聚居地,地处海南一隅,是天涯海角里的犄角旮旯,最偏僻不过的地方。这么说吧,幸亏当年赵匡胤、潘美一时发懒,没想着打下越南,不然苏轼非得出国不可!
面对这样的迫害,全天下都替苏轼不平。实在是欺负人嘛!苏轼只是个超级笔杆子,最多只是痛快痛快嘴,骂骂人而已,至于这样把人往死里整吗?简直是变着法、开着玩笑的去整人!
换个人都受不了,何况苏轼!大家都觉得像苏轼这样心高气傲,不向包括司马光在内的任何人低头的大才子,不累死也得气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