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却多情(下):魔界篇 第65节
作者:
君子以泽 更新:2023-01-10 00:27 字数:4165
看见他那么担心的样子,尚烟觉得既开心,又难过,又有一些想笑。两个月以后,他都要册封王后了,难道她还要在他们的洞房外静静守候?
但是,哪怕她现在正气头上,也不想提这扫兴之事,更不想放狠话来吓唬他。
她微微一笑,道:“正月的事,正月再说吧。但现在我想去见火火,不想聊这件事了。你让我自己行动,好吗?”
紫修先是松一口气,随即,又有些失落:“好。”
和紫修分道扬镳后,尚烟整个人都像漏气的皮球,耷拉下了肩,再也不想强撑出开心的模样。她告诉自己要冷静,她也确实表现得不错,但其实直到此刻,她都没能冷静下来。
一开始他们之间便说好了,只独占他最后两个月,那么,只要他这段时间只有她,他便算是遵守契约了。是她恃宠而骄,被他爱得越多,越想霸占他,更多,更久。
说什么有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不过是骗自己的愚昧谎言。
她根本做不到。
她现在想要的他的全部,他的永远。
如此贪心,如此可悲。
紫修为她付出了那么多,她嘴上说着感恩、尊重,说不知道他想要什么,其实不过是掩耳盗铃。她跟他做遍了纵欲之事,就是不愿意以身相许,不也只是想给自己留下后路?
抵达火火住处之前,尚烟看见了一道艳丽的身影。
巴雪站在空中亭台中,身着绛红高叉长裙、麂皮长靴,似乎一点也不觉得冷。
“每次离开奈落,最馋的便是不夜街酒楼的狼霜酿。”她举起手中的老酒坛子,成为了雪白世界里唯一的红,“来,我请你喝两杯。”
“好。”尚烟飞了上去。
她轻飘飘地落入亭中,睫毛上、眉毛上都粘满雪花,涂上了一层厚厚的白膏一般。巴雪打开酒坛子倒酒,见尚烟为御寒施展了光壁,笑道:“还是不太适应月魔域的气候吧。”
“太冷。别的都挺好。”
巴雪把酒杯递给尚烟:“赶紧喝,坛子是加热过的。倒出来很快便会结冰了。”
果然,在冷空气里,呼吸变成了水蒸气,不一会儿,风雪便将水蒸气吹在杯壁上,吹成一层薄冰。尚烟喝下一口微烫的狼霜酿,只觉得辛辣无比,又痛快不已,像是巴雪会喜欢的酒。
巴雪自己也喝了一杯,道:“认识你越久,我是越感到收获良多。”
尚烟道:“收获?”
“对。像今天见了崇虚婉婉这事吧,我以为你和王上如此相爱,肯定会有点不高兴的。但你竟然对崇虚婉婉还挺礼遇,分寸也拿捏得刚刚好,真是佩服。若换了是我,肯定当场发作了。”
“那是因为你是极影王姬,有底气。”
“难道你没有?你若是魔族,出身怕是不在我之下。考虑到神界强于魔界,你出身其实是比我好的。但是,你一点都不像你这家庭里出来的,总是不卑不亢,从容冷静。我觉得,我该跟你学学。”
“没那么好。”
“别谦虚了。”
尚烟笑出声来:“真的,没那么好。最起码成长过程,没那么好。”
“怎么,难道你也有个不负责的爹?”
“‘也’字何解?”
“因为我生父便是个人渣。”巴雪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生得人模狗样,满嘴甜言蜜语,和我娘生了我之后,没多久便和别的女的搞在一起,被我娘捉奸在床。”
“这么说……你和沙翳的父亲不是一个人?”
“是一个人。”
信息量很大,尚烟一下没能反应过来。巴雪见她如此,笑了两声:“生了沙翳之后,我亲爹老毛病又犯了,刚好我娘遇到了继父,火速改嫁了。继父早年丧子,我和沙翳便改随他姓了。”
“原来如此……”尚烟点点头,“这么看来,混土魔王其实是个好人呢。沙翳并非他亲生儿子,他也愿意立沙翳为世子。”
“哪有什么好男人,这世间没有好男人。他立我弟为世子,当然是需要我们付出代价的。”
“什么代价?”
巴雪望着远处的城中雪景,又将一杯酒一饮而尽,笑得凉薄:“我。”
尚烟克制了很久,才没倒抽气,但整个人都像被风雪冻住了:“是……是我理解的那个意思?”
“嗯。是你理解的那个意思。”
尚烟大致推算了一下时间,那时巴雪应该还没成年。她觉得心里难过极了,很想抱一下巴雪,但又觉得过度怜悯,似乎会令巴雪更加痛苦,便道:“磨难已成过去,无法改变,却让你成为了魔界最光芒万丈的女人。”
“尚烟啊尚烟,你就是会说话。”巴雪笑了起来,“这件事我可只告诉过你一个人。”
“嗯。谢谢你信任我。”
“唉,所以啊……”巴雪给尚烟又倒了一杯酒,叹道,“我也是个很矛盾的人。我知道不应该相信男人,不应该依靠男人。但我经常又觉得不服气。那些不如我貌美的女子,都可以得到强大男子的宠爱,凭什么我便不行?我比她们好看得多,比她们强得多!所以,我一直觉得,我也要最强的男人。”
“也只有最好的男人才配得上你。”
巴雪摇了摇头:“不,认识你以后,我改变想法了。你长得比我美,也比我强,但你想要得好少。也难怪王上总给你那么多。输给你,我心服口服。”
“话不能瞎说,我只是现在比你强,更没比你美。”尚烟果断道,“不过,紫修确实给了我很多,这一点我承认。”
“开始显摆了?”巴雪大笑起来,“你说多少,我都不会嫉妒的。对我来说,爱情没那么重要。”
“现在轮到我羡慕你了。”
“所以,对于崇虚婉婉的事,你还是有点耿耿于怀,对吧?”见她点头,巴雪又道,“崇虚氏真是一如既往忠君爱国,见王上喜欢你,立刻安排上同类准王后。不过,你尽管放心,这婉婉心计远不如崇虚宫雀深沉,容貌更是远不如你。只是个小女孩罢了,不是你的对手。”
“她看上去很喜欢紫修。”
“哦,喜欢是挺喜欢的。”巴雪笑道,“我也不知道是何原因,紫修特别讨你们这种小姑娘的喜欢。”
“我不是小姑娘了。六千多岁了。”
“你长得像,性格也像。”
尚烟却高兴不起来。
巴雪总是如此胸有成竹,却不知道,对紫修这样的男人来说,一个女子的容貌年龄、修为身手、家世权势、聪慧见识,都不如真心喜欢他重要。
巴雪道:“崇虚婉婉只比我弟大两百多岁,父亲死于叛变之中,母亲养她到四百多岁,也病逝了。后来,她在奈落长大,寄人篱下,是个孤苦伶仃的孩子,儿时便很依赖王上。那段时间,我感觉王上也很宠她,甚至觉得,她长大多半是要嫁王上的了。”
听到婉婉和紫修的过去,尚烟心里又是一阵酸涩。她道:“那为何后来她没嫁呢?”
“崇虚氏觉得,婉婉年龄太小,性情过分天真,不够稳重,不适合当王后。崇虚令尹又觉得,依这外孙女的个性,当了侧室,怕是会很痛苦,便把她送走了。”说到此处,巴雪回头看向尚烟,“崇虚婉婉和崇虚宫雀不一样。你知道我的意思吗?”
尚烟沉默了一阵,道:“前者需要爱情,后者不需要。”
“一阵见血。”巴雪道,“若是换了巫丽,我会毫不犹豫告诉她,没必要受这个气,离开臭男人当女王去。无他,巫丽在治国上有雄才大略,在感情中却是个蠢蛋。但对于你,我什么建议都不会给。你比我聪明,你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也知道自己要得起什么。”
尚烟点点头:“我知道了。”
“你可别认为我在挑拨你和王上啊。我交了你这个朋友,便想将所知的一切都告诉你。”
“当然不会这么认为。”尚烟笑了起来,“我知道你为人光明磊落,坦坦荡荡。从你这里,我也学到了很多。”
“算你有眼光。”巴雪又倒了两杯酒,“来,喝酒。也不知如此安宁饮酒的日子,还能持续多久。如今王上得到了太乙魔碑,已经如鱼得水了,不想东皇建烈可以更疯……这仗不好打了啊。”
和巴雪饮酒叙话后,尚烟去见了火火。
“烟烟,你总算回来了!有大好消息!”一看到她,火火便狂奔而来,大喜道,“英罗向絮儿提亲以后,天帝默许了这次联姻,加上你爹每天跪释迦天宫,天帝也允许我们回神界啦!咱们的魔界之行,总算可以结束了!”
“这样吗……”尚烟有些恍惚。
“还有一个消息,也不知是好是坏啦,是你爹让我转达你的。”
“我爹?他来过奈落?”
火火捣蒜般点头。
尚烟料想,那是因为那几天她不在奈落,父亲便先回神界了。她道:“他说了什么?”
“他说,天帝考虑给你和沧瀛神指婚,但要先经你的同意。”
“沧瀛神……”尚烟想了想,忽然道,“给我和胤泽指婚?!”
“对啊。”
“瞎说什么,胤泽是弟弟啊……”
“呃。”火火抽了抽嘴角,“也不是那么弟弟啦。他现在长得很高很俊美,当然,脾气也更怪了。但我想你那么聪明,应该摆得平他。”
尚烟沉默了很久,缓缓道:“我们何时回去呢?”
“看你呀,天帝既下了令,随时都可以。你不想家吗?我想死佛陀耶的胜遇烤肉了。”说到最后,火火哈喇子都快掉下来了。
“我知道了,我回去想想。”
上界来的消息,像是新生之泉,洗尽了尚烟心中的阴霾。加上与巴雪饮酒长谈,尚烟忽然有些想通了。
她觉得,她最近太钻牛角尖。
没错,她很喜欢紫修,紫修也喜欢她。但是,他终究是魔族,他们之间的障碍实在太多太多。
奈落如今近在咫尺,魅惑繁华得令人神魂俱醉。但她若是回到神界,奈落便是远在天边、与她毫无关系的一座上古魔城。
神魔相恋,还是昭华神女和魔尊,听上去是挺戏剧化,挺刺激的,但在奈落一场轰轰烈烈的邂逅过后,归根结底,两个人还是得回到原本的生活轨迹中。
他们之间的爱,有那么深刻吗?深刻到不惜葬送身份、名誉、未来、旁人的信任,也要在一起的程度?
当然没有。
她只是被自己营造出的爱感动了。
紫修有这么爱她吗?当然也没有。他满脑子都是如何干掉东皇建烈。
如今他们都还没亮出底牌。他们虽然做过了很多次羞于告人的事,但她没把身子给他,他也没有为她和臣下们撕破脸。所以,他们都还是有退路的。
他们之间,只要有一个人不那么自我感动,另一个人想来也会醒得很快。
紫修是男人,这事若由他来主动提,难免要背负负心汉的罪名,这样对他不好。
坏人她来当吧。
在紫修回到烟杏殿之前,尚烟已经彻底想明白了,也彻底从被紫修迷昏头的漩涡里抽身而出了。
其实,回到九天之上,她还是众神仰望的大美女昭华姬。还有那么多优秀的神族男子,排队等着娶她。她何苦一直待在奈落,一会儿吃巴雪的醋,一会儿吃宫雀的醋,一会儿又吃婉婉的醋。
紫修也快解脱了。因为,没了她这个矫情的上神女子纠缠,他也可以在魔界大开后宫,想要几个女人便要几个,不比一天到晚照顾她那么多小情绪来得潇洒、快活?
想到此处,尚烟心情再好不过,已经迫不及待想回神界了。
可是,随着紫修的脚步声渐渐靠近,身影出现在寝宫外,尚烟的心却再度悬了起来。
风雪声被窗扇隔离在外。
桌上盆景中,一朵梅花花瓣无声落入泥土。两根修长的手指挑开绛红纱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