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姝_分卷阅读_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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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流书呆 更新:2020-06-13 15:04 字数:8171
恰在此时,早已为他所用的一只饿死鬼从地下钻出来,禀告道,“大人,那些人全是王福的班底,他临走时吩咐他们莫要听您使唤,故而全找借口告假了。王福一日不曾回转,他们就一日不上值,让您当一个光杆县令。”
这饿死鬼生前是一名乞丐,从来没吃过一天饱饭,有姝一来就送给他一张阴阳元气符,虽然吸收之后很快又会饥饿难耐,但好歹让他得到片刻舒坦。故而他死心塌地地跟在有姝身边,赶也赶不走。乞丐的特长自然是打探消息,莫说一个小小的县衙,就算是州府里的琐碎小事,他也都一清二楚。
正所谓“无幕不衙”,没有师爷在旁辅佐,大多数县令根本不知该如何处理政务。王福满以为把自己的班子叫走就能给县太爷一个下马威,却是打错了主意。现在这个赵有姝可不是原来的赵有姝,脑子的运作方式异于常人。
他没有一家家一户户地去找,而是把这些人的名字记下来,停了工钱。所幸“赵有姝”对银钱看得极重,银库钥匙一直在他自个儿手里捏着,几个账房先生也是他的亲信,自然可以实施经济制裁。
“没有人手,我自己掏钱雇佣。花钱请来的人反而比吃干饭的衙役得用。遂昌县哪处地方苦力最多?”有姝跨出县衙,边走边问。“赵有姝”除了在银钱上分得很清,其余诸事都极其依赖王福,家里那些仆人大多是王福请来的,并不知道自己真正的主子是谁,故而十分不可靠。
饿死鬼缩肩耷背地跟在后面,指引道,“前面第二个街口左拐,直行到第四个街口再左拐,穿过一条胡同就到了码头,那里有很多苦力等着过往商船卸货。”
“那就走吧。”有姝缓步而行,到得码头果然看见许多身体强壮,打着赤膊的苦力。他反复查看两圈,挑选了二十名面容凶悍目光却清正的男子。一月三两银子,只签活契不签死契,按时结算工钱,包吃住,还有公职头衔,这个活儿傻子才不接。
二十人很快签了契约,各自领到一套衙役的服装穿上,然后举着棍棒浩浩荡荡跟随在有姝身后。他们心中也有正义公理,但在饭都吃不饱的情况下,谁又能坚持正义公理?顶多县太爷让打人的时候下手轻点也就是了。
这样想着,一行人穿街过巷,来到李家村。村民们早就习惯了县太爷招摇过市的行为,立刻远远避开,目光里满是恐惧和仇恨。有姝循着记忆找到李家,却见曾经破屋烂瓦的两间矮房现已变成三进的青砖大院,院子里种了许多花树,正摇曳多姿的探出墙头。
守门的小厮见来人是县太爷,连忙躬身相迎。李二狗一早出去赌博,尚未回转,李妮并不顾忌男女大防,得了信就拎着裙摆跑出来,撞上满屋子的彪形大汉也不觉得害臊,腰肢反倒扭得更欢。
看见端坐在主位,唇粉肤白、皮滑肉嫩、眼儿溜圆,比自己还要俏丽无数倍的未婚夫,她目中飞快闪过一丝厌恶,诘问道,“怎么不打一声招呼就来了?前儿个我看上那支金钗你给我买了吗?”
有姝定定看她一眼,心里猛然窜出一股邪火。分明是这女人作恶被告到地府,怎么她一点事儿都没有,自己就要受那皮肉之苦?罢了,地府不惩治她,我亲自动手也是一样!
思及此,他才算是好受一些,从怀里掏出一块桂花糕,用门牙一点一点往下蹭。看见他小嘴儿微动,腮肉轻鼓的吃相,李妮也火冒三丈。一个大男人,为何不能有点大男人的样子?吃个东西而已,有必要弄得如此,如此……
李妮绝不承认自己私底下日日都在练习这种吃相,就为了显得更为娇俏可爱一点。她揉了揉胸口,待心火略微降下才道,“问你话呢,金钗买了没有?”
有姝端起茶杯徐徐啜饮,对她听而不闻视而不见。李妮正想发火,李二狗便匆匆跑进来,抱拳道,“妹夫,让你久等了!我这就吩咐厨房去备饭,隔壁村的王财主送来两只熊掌,正好给咱当下酒菜吃,来人啊……”
他话未说完就被有姝打断,“不费事了,今天我有公务在身。听说最近有人想找你打官司?都有哪几家,报上名来。”
李二狗大喜,还当妹夫意欲替自己撑腰,忙把人一一报上去。有姝迅速记在纸上,辞别李二狗时吩咐道,“我今天就把他们带到县衙,明天早上你来与他们当堂对质。”
李二狗连连答应,关上门之后露出一个万分得意的表情。妹夫亲自来抓人,这是给了他多大的脸面?若是说出去,看谁还敢跟他对着干!
有姝按照名单挨家挨户去找,这些人一见是他,立刻跪下磕头认错,涕泗横流的模样十分凄惨。有姝让他们写状子,他们不肯,让他们去敲鸣冤鼓,他们不干,无奈之下只得把人全抓了,用绳子一溜儿绑着牵回去。
“快看啊,赵狗官又在抓人了!”
“这回抓的都是得罪他大舅子的人,真他娘的畜生!”
“呸,死了该下十八层地狱!”
百姓等他走过去之后纷纷冲地上吐口水。
有姝耳目灵便,却也只能装聋作哑,把人带到县衙后分别关进小隔间,一一进去询问。这些人一个劲儿的帮李二狗说好话,直言全是自己的错,与李爷无关,回去之后必定磕头赔罪云云。
有姝无法,只得喝令他们闭嘴,用笔尖点了点对方,言道,“这个是因为什么?”
这话显然是对饿死鬼说的,他立刻上前低语,“这个叫做李旺,因把自家田坎修得太高,李二狗家的牛走过去摔断了腿,就被李二狗同样打断腿扔在山里。要不是他家养了一只好狗,半夜带人去寻,没准儿就被虎狼叼走了。”
有姝奋笔疾书,很快写完一张掞藻飞声,有理有据的状子,让李旺按手印。这些人都是庄稼汉,从未读过书,又哪里看得懂他在写什么,以为他是在胡编乱造,栽赃陷害,于是哭爹喊娘地嚎起来,无论如何也不肯抬手。
有姝无法,只得让新聘用的下属将人抓住,强压了一个拇指印。下属目中隐现愤怒,却也无可奈何,现在世道这么乱,自己尚且难以活命,又哪里顾得上旁人?
他每走进一个房间就兀自写一张状子,弄得整个县衙鬼哭狼嚎,吵闹不堪。好不容易集齐罪状,他安安心心躺下睡了,小隔间里的低泣声却响了一夜。待到第二日,李二狗果然早早来到县衙打官司,还把狐朋狗友们一块叫来凑热闹。亦有心存良知的百姓闻讯赶来,手里提着菜篮子,里面装着石头鸡蛋等物,打算砸完狗官立马就跑。
有姝也不废话,甫一坐定就拍打惊堂木,让下属把原告带上来。众人哭了一夜,披头散发,眼睛红肿,看上去十分狼狈。百姓们发出愤怒的嘘声,有姝却容色淡定,拿起一份状子开始念,刚念两句堂下就传来喊叫,“冤枉啊!这份状子根本不是我们自己写的,是县太爷捏造了然后逼我们摁的手印!老天爷若是有眼就降一道神雷把这些恶人全劈死吧!”
“老天爷开眼,莫让好人蒙受冤屈!求求您了老天爷!”
在绝望之下,这些人唯一能求助的竟只有上苍。围观群众感同身受却又无能为力,只得垂下头抹泪,咬紧的牙关咯咯作响,仿佛要把坐在上首的人生吞活剥。反观李二狗则叉腰仰面,得意洋洋,李妮也坐在堂中掩嘴低笑。
有姝谁也不理,拿起惊堂木拍了拍,待下面音量稍减就继续往下念,念着念着,哭嚎的人慢慢停了下来,侧耳聆听,李二狗与李妮却露出惊疑不定的表情。
“李旺,这份状词所言可曾句句属实?”有姝淡声询问。
李旺不敢答应,一会儿看看堂上,一会儿看看隐在人群中的亲人,眉头几能打结。
有姝并不需要他回答,拍打惊叹木断言道,“今已查证,李旺所供诸事均属实,本官判李二狗杀人罪名成立,秋后处斩。”话落又拿起一份状子开始念,亦完全符合事实,同样不等苦主点头就判定李二狗有罪。
连审了十五六个人,不过花费了短短三刻钟,数罪并罚之下李二狗被判斩刑。站在两旁的衙役扑上去将他捆了个结结实实,还拿大刀架着脖颈,待县太爷把公审文书递给刑部并得到批复,就能拉去菜市口行刑。
李二狗几欲疯癫,一面挣扎一面喊着妹夫。李妮为了掩盖心中的恐惧与慌乱,站起身指着有姝的鼻子叫骂,说他如果再不放了兄长,这桩婚事就即刻作罢。
哪料有姝早有准备,从怀里摸出一张婚书,当场撕成碎片,徐徐道,“本官正有此意。那么,接下来就接着审李妮逼害人命之罪,苦主在哪儿,自己站出来。”话落略一摆手,就有两个衙役把李妮压跪在堂上,膝盖撞击地面的巨响令人听了牙酸。
临到此时,百姓们才意识到县太爷是来真的,他竟真的打算大义灭亲,为民除害。谁会把自己媳妇当场压跪,开堂公审?还要不要脸面?谁会把自己大舅子五花大绑拿刀架着,令他吓出两泡尿?做戏根本做不到这等地步!
跪在堂下的几人牙关一咬,立刻站了出来。
第67章 王者
几位苦主叙述了李妮逼死自家女儿的经过,有姝便在状子上盖了官印,定下她逼害人命之罪。哪料李妮十分烈性,在最初的慌乱过后便指着有姝鼻子诘问道,“就凭几张状子,几句片面之词,县太爷就定我兄妹二人死罪,我兄妹二人不服,必要请状师去州府告状,州府告不响就上京告御状,这辈子跟你没完!”
有姝对待任何事都极为严谨认真,不经过反复查证绝不会轻易下定论。他看向早已把衙门围的水泄不通的人群,说道,“她要证据,本官就给她证据。你们之中必定还有很多良心未泯之人,可否站出来为这些乡邻做个旁证。如今世道缭乱,人心不古,活着本就艰难,还需大家齐心合力、互帮互助,方有那么一线希望。”
众人见他言辞恳切,慢慢就有几个胆大的站出来,指证李氏兄妹。因李家人仗着有县太爷撑腰,行事肆无忌惮,握在大家手里的把柄多如牛毛,张口就能说出七八件。且昨天被带走的大多是李家村村民,故而今日前来围观的也都是各路姻亲,哪有不帮忙的道理。大家你一句我一句地补充指证,有姝就在上头一一记录,仅半个时辰就记了厚厚一沓供词,分别注明谁人所言,年龄几何,来自哪里。
有姝将状词一一分发下去,让识字的读书人帮忙看看,若是没有错漏就摁上自己手印。百姓尚且没察觉异状,前来围观的读书人却都心惊不已。县太爷只有一个脑袋,一双手,堂下却足有十七八张嘴同时说话,他不但能即刻记录且还一字不差,这是怎样的本领?他一个人就足以抵得上十七八个书记官同时动笔!
对有姝来说极为稀松平常之事,看在旁人眼中却那样惊世骇俗,原本私底对他各种诽谤谩骂的遂昌县读书人,从这天起均改了口风,变成钦佩与崇敬。当然,有姝从不在乎旁人的眼光,只管做好自己的事。他把厚厚一沓供词扔在李妮面前,淡声询问,“这些证据可够了?”
李妮抬头看他,目中满是恐惧。堂上这人根本不是她印象中的赵有姝,他盯着人看的时候,眼睛里没有一丝一毫感情,仿佛你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物件,而这个物件是否有存在的必要,全赖他一念之间。
她这才怕了,膝行上前去抱有姝双腿,却被两旁的衙役用棍棒压在地上,无力挣扎。
有姝扔了两支刑签,先各打兄妹二人五十大板,又罚没其家产,然后宣布退堂。众人对方才那场堂审颇为回味,边走边讨论不休。自从这位年纪轻轻的县太爷来到遂昌之后,已经很久没有如此大快人心的案子了,当然他们也担心这只是县太爷一时抽疯,没准儿过几天就故态萌发。
“应该不会,方才我听人说县太爷已经带着人马去抄李二狗的家了。这家都抄了,再反悔也不行了吧?”
“莫非他又看上哪家姑娘,便想办法把李妮那毒妇解决了?”
“嗐,管他那么多作甚?总之恶人自有恶人磨!走走走,去李家村看看。”
“对,我还从未见过抄家是什么光景呢!”
刚散去不久的人群又慢慢聚拢,浩浩荡荡朝李家村走去,而李家村的人则跟随在县太爷身后,颇有些激动难耐。有姝办事向来干脆利落,一去就砸了李家大门,把所有仆妇看管起来,然后开始抄检东西,将金银珠宝、粮食布匹、账册名录等物一一堆放在门口,任由乡亲们围观。
外面日头有些大,晒得人头晕。有姝命人搬来一套桌椅,放置在树荫下纳凉,直等李家再也搜不出一粒米方摊开那些账册名录,迅速翻看。
“李二狗在乡里横行霸道、作恶多端,均是仗本官的势,故而本官也有失察之责,在这里向各位乡亲告罪了。”说到此处,有姝站起身冲围观乡民们弯腰致歉。
若是那些善于收买人心的官员,必定还会付诸行动,或脱帽割发,或自罚俸禄,总之做戏要做全套。但有姝太实诚,心思也比较简单,他暗忖我虽然没挨那一百大板,但还魂后所有的痛苦都一一承受下来,也算得了报应,并不需要多做表示。
他不摆什么套路是因为他想做更多的实事,但村民显然无法理解,虽口中连说不敢,心里却恍然大悟:原来县太爷之所以整垮李二狗,为的还是他的万贯家财。都说“破家的县令,灭门的府尹”,这话果然没错。贪财贪到先找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把人杀了,再顺理成章的没收家产,县太爷的手段又有长进,大伙儿的日子也就更难熬了。
村民们静默,继而流露出悲哀的神色,跟来看戏的百姓也都心有所感,红了眼眶。他们心底压抑着无尽绝望,更有许多难以宣泄的愤怒,然而除了忍耐,竟毫无应对之法。在这个世道,多活一天便是多积一点苦痛,直至痛不欲生,血尽而亡。
有姝对周围的环境极其敏感,他直起腰,将精神力逼于双眼抬头望天。当众人只能看见灿烂阳光时,他看见的却是黑压压的云层与乱流,偶尔还有几条细瘦龙影在空中盘桓交错。
那黑云是民怨,龙影则是凭借民怨而活的灾厄。一旦它们吸饱了民怨就有翻天覆地之能,这也是为什么天下民不聊生之时往往就会爆发大规模天灾的原因。有姝只在书中看过类似的描述,竟不知现实中的场景比那更压抑无数倍。天上不见光明,地上唯有疾苦,降下的雨露化为洪涝,蒸腾的热气又变作干旱,再过不久,这大庸国该是何等人间炼狱?
凭自己一人又怎能驱散厚重阴云,令朗朗乾坤再现?但什么都不做显然更不可行,不过尽力而为罢了。这样想着,有姝揉了揉干涩的眼睛,复又看向四周村民,徐徐道,“今日起,李二狗放下的利子钱全作废,这是你们的欠条,各自拿回去吧。”
他开始一个一个喊人,而惊喜来得太快,村民还没做出反应,喊了两三遍才有一人踉跄跑出去,用颤抖的双手接过欠条。他原本家中有屋有田,日子过得十分富足,然而却因得罪了李二狗,被对方给讹上了。李二狗设下种种圈套令他家败,又逼他写了这张一辈子都难以还清的欠条。前些天因没能及时还利息,李二狗放话说要他拿年仅八岁的女儿去抵,一家人正合计着是不是上吊死了,一了百了,却没想幸福来得这样突然。
“谢谢青天大老爷,谢谢青天大老爷!”那人确定欠条无误后便跪下磕头,直把额头都磕出血还不肯停下。这是救命之恩啊,还是救了他全家七口人的命!从今天开始,他再也不骂县太爷了,就算他曾经干过很多恶事,但只今天这一件,就足以抵消所有仇恨。
人就是这样,当牵扯到自己的利益时,恨意来的很快,感激也同样汹涌而至。
有姝命人把他扶起来,公事公办地道,“不用给本官磕头,拿到欠条就站在一边,别耽误后面人的时间。”李二狗这堆财物均有来历,也不知能不能赶在天黑之前把它们处置妥当。
那人心中越发感激,连忙往边上站去,排在后面的人则望眼欲穿,引颈眺望。李家村绝大多数人均被李二狗以各种各样的方式逼借过利子钱,田地、房屋、儿女,全被他拿走抵债,却仿佛一个无底洞,永远没有还完的一天。他们做梦都盼着老天爷开眼,派个神仙来救救自己,却没料活神仙竟会是县太爷。
然而不管他曾经如何作为,现在能为百姓干一些实事就算不错。放眼大庸,估计再也找不出第二个这样的好官。
在众人的欢呼声、道谢声、喜极而泣声中,有姝发放完欠条便开始处置田产。有饿死鬼在旁叙述,他不用派人去打听就知道这些田产原属于哪家哪户,又是以何种方式落到李二狗手里。只能说李二狗这个人就算死一百次也不冤枉,几百顷良田中,八九成是强取豪夺而来,把好好一个李家村弄得穷困不堪,乌烟瘴气。
当然,有姝也得说一句实话,李家村的乱象最主要还是“赵有姝”放纵不理的原因。作为老祖宗,他来帮着还债也无可厚非。
“这十亩地原是李季民家的,李季民因走路不当心,撞了李二狗一下,李二狗便称腿折了,让他赔偿二十两银子,要不就把人双手打断。李季民是读书人,正要参加童生试,哪能弄断双手,于是给他写了一张欠条。”饿死鬼见大人抽出一张田契,立刻附耳过去解说。
“利滚利,还不清,最后只能拿田地抵债。”有姝颔首,将田契拍在桌上,喊道,“东头水塘边的十亩地是谁家的?自个儿拿回去。”田契早已写了李二狗的名字,若不查看过户文书,他理当不知道原主是谁,便只能让大家自己来取。
村民们胆子渐渐大了,对县太爷也多了很多信任,立刻就有一名白净书生走出来拿走田契,然后跪下磕了三个响头。
不但欠债一笔勾销,连被夺走的田地都能还回来,天下间有这样的好事?然而这样的好事的的确确发生了,莫说拿回田契的村民哭得一塌糊涂,就连别村跑过来凑热闹的人也都泪湿眼睫,百感交集。
“县太爷,您是救苦救难的活菩萨啊!”
“小的给老爷磕头,愿老爷长命百岁!”
“谢谢县太爷,小的甘愿当牛做马以报您大恩大德!”
李家大门外跪了黑压压一片人,啼哭声、道谢声连成一片,令有姝尴尬极了。上辈子他不怎么喜欢上朝,没事就躲在摘星楼里研究玄学,虽贵为国师,却不习惯受人跪拜。况且他并不认为自己有什么好感谢的,村民之所以受罪,全是“赵有姝”造的孽,而赵有姝能当官,却是受自己和主子荫庇。他现在所做的一切实在不足为道,只是弥补错误而已。
他摆手让大家起来,然后分发李二狗的粮食,李家村的人不分男女老幼各一袋,又把银两合计合计登记造册,有孤寡老幼,生计艰难者就各自发放五两,其余的装入箱子带回县衙。
“各位乡亲,余下的钱本官要用来购买粮食以备不时之需,若是你们不放心,届时本官自会张榜公示。好了,今日就到此处,大家各自散了吧。”有姝摆手。
“县太爷,别忙着走,去咱家吃顿饭吧!”村长急忙大喊,然后引来一片附和声。至于余下的钱财究竟怎么处置,他们并不关心。抄来的财物全被狗官侵吞早已是众人皆知的秘密,莫说县太爷把绝大部分钱粮留给了村民,便是他一口吞了,旁人也说不得什么。
像小赵县令这样的人,在大庸国足以称得上“清官”二字。
阎罗王在下边盯着,有姝哪里敢吃村民的粮食,连忙摆手推拒。见他要走,缩在角落的一拨人忍不住了,尖声喊道,“县太爷,您这就走了?您不管我等死活了?我等也被李二狗抢走田地钱粮,怎么现在连一个子儿都没看见。”
旁边有村民欲言又止,却碍于他们凶狠的目光,不敢开腔。
有姝等的就是此刻,指着打头那人说道,“李贵,你的田地是你赌博输了主动卖给李二狗的。从此你就与李二狗狼狈为奸,逼害乡邻。你是李二狗的头号打手,摊上的人命不止一条。你既主动开口,本官这就赏你五十棍棒,然后带回衙门候审。各位乡亲,若有因他而蒙冤受屈者,今夜请人写好状子,明天来敲登闻鼓,本官在公堂之上静候。”话落略一摆手,就有两名壮汉把大惊失色的李贵压在地上,砰砰砰地打起来。
其余几个小罗罗连忙跪下磕头认罪。有姝运转精神力大略一扫就知道他们哪一个手里还有人命,又点出三人施以杖刑,然后尽皆带走。
如此雷霆手段,这般明察秋毫,令一干村民看得目瞪口呆。等人已消失在拐角许久,才有村民惊叹道,“好人啊!我们之前都看错了,县太爷他是大大的好人!”
之前那位名唤李季民的书生向来不爱管闲事,这回却主动开口,“谁若是要写状子晚上便来我家,我自当效力。”
村民拍手叫好,感激不尽,然后你扶着我我扶着你,边说边笑地散去。这个原本死气沉沉的小山村,似乎有什么地方正悄然发生着改变。
有姝把几个人犯投入大牢,草草吃了一顿晚饭就回房睡觉,临到半夜忽然有人敲门,说李贵暴毙了。
“怎会暴毙?”有姝吓得连外袍和鞋子都忘了穿便去开门。
“小的也不知道,得去问狱卒。”毕竟是新聘用的下仆,对衙门里的道道还不是很清楚。
有姝抬头朝藏在房梁上的饿死鬼看去。他立即飞出来,找大牢里的冤死鬼打听消息,片刻后回转,禀告道,“大人,原来那狱卒与李贵是故交,二人又与王福过从甚密,说等到王福回来这事就能不了了之,还能让您自个儿进去蹲牢房。他俩边聊边大吃大喝,李贵喝得烂醉如泥,仰面躺在地上,被自己呕出来的腌臜东西给呛死了。”
这种死法当真奇葩。有姝跑到牢房查验,确定是意外而非谋杀,就命人找个地方暂且安置尸体,转头以渎职罪把狱卒关进去,明日一块儿开审。临走时李二狗还在叫嚣,说自己和妹妹很快就能出去,让他别得意。
“你不知道吧?我妹妹早就跟王大人睡过了,你不过是个龟孙罢了,哈哈哈哈哈!”刺耳的笑声在走廊里回荡,却没能令有姝皱一下眉头。李妮跟谁睡过与他何干?左右只是个将死之人而已。
回到房里,拉上帐帘,他头一粘枕就睡着了,再一睁眼却发现自己跪在一座空旷阴森的大殿中,双手双脚均戴了沉重的镣铐,刚抬起来就丁零当啷一阵乱响。他尚且来不及反应,便听头顶传来一道空洞而又怪异的嗓音,“堂下可是遂昌知县赵有姝?”
怎么会是他?有姝立即抬头,果然看见阎罗王正端坐于高堂之上,隐藏在面具后的锐利双目似要将自己身体洞穿。那睥睨的眼神令人心生畏惧,只因他看着你的时候,你会觉得自己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只轻易就会被碾成齑粉的蝼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