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对视一眼，周小安第一次从小土豆眼里看到恐惧惶惑。
  当年他几乎要被他爸爸打死，也从未出现过这样的表情。
  周小安下意识地停下了往前走的脚步，顺从地被他拉出了屋门。
  “安安，别去！”小土豆的手簌簌抖着，把周小安攥得死紧。
  可说完这句话他好像又找回一点理智，“安安，你别去，你要干什么我去帮你办，我肯定能办好！你别去！”
  整个渔场一片混乱，到处都是搜捕敌特的人声，手电的光在漆黑的夜里胡乱地蹿着，远处灯塔上的探照灯循环地扫射着四周，所到之处一片惨白。
  这是一个人心惶惶的夜晚，小土豆的恐惧尤其巨大，“安安……”
  他不知道自己能说什么，只是紧紧攥住她的手，好像这样就能永远留住她，“安安，你别去，你要是出事了，我就没有家了。”
  他说得语无伦次，周小安却听得眼眶一红。
  她没有继续坚持，而是毫不犹豫地答应了小土豆，“好，我不去，那你要答应我以后不许离家出走，我都担心死了！”
  她只是个普通又自私的人，她的心很小，装不下家国天下，她最在乎的还是小家里的那几个亲人，遇到选择，她永远都会把他们的感受放在第一位。
  这小孩儿是被刚才她拿出发报机吓坏了，那是去年沛州敌特猖獗的时候她潜入公安局物证室顺手偷的，这次拿出来虽然也做了解释和遮掩，可那么大一个机器，小土豆肯定是有所怀疑了。
  至于他知道多少，现在不方便问，周小安也不在乎，反正他就是全都知道了也不会害自己就是了。
  小土豆听她又提起离家出走，知道她这是在转移话题安慰自己，可还是笑了，“你干嘛总说我离家出走啊，我只是出门办事儿。”
  周小安拿手绢给他擦手心里的汗，“你离家出走，我把你领回去才更有成就感嘛！以后跟小叔吵架了，我就揭他老底儿，当初你把我弟弟给气跑了还是我找回来的！”
  小土豆老老实实任安安给自己擦手，像个受了惊吓以后享受大人照顾的小孩子，是这两年里难得的乖顺，竟然没有抢过去反过来照顾她。
  不过那也只是一瞬间罢了，擦干手心的冷汗，他紧紧攥住周小安的手帕，又变成了原来的小土豆，“安安，我去说，你想说什么我都有办法告诉他们，你不要再出头了，你要听话。”
  瞬间又变成一个老气横秋的小老头了。
  周小安没有阻止他，没有做任何解释，也没时间解释了，只是把马上要发生的事告诉了他。敌特被营救后潜逃，大船被炸，这都是迫在眉睫的事。
  小土豆竟然什么都不问就相信了她，“你跟着唐副厂长不要乱跑，我去安排。”
  唐副厂长在部队的时候就是有名的格斗王，现在老了也老当益壮又护短，跟着他肯定比跟着消瘦的刘厂长安全。
  小土豆把周小安送回屋里，没让任何人发觉地把跟他一起来的一个年轻人叫了出去，离开前给了周小安一个“放心”的眼神。
  十几分钟以后，镇上派出所的方向忽然传来一阵巨大的喧哗，大家都跑出屋，马上听到有人敲着铜锣在大喊，“敌特跑啦！木头是敌特，让人救走啦！”
  江书记一拍大腿，“这下可瞎了！木头要真是敌特咱们渔场的养殖场就毁了！”
  他没有心情详细解释，只是旁边一个干事提了几句，木头以前负责渔场的人工养殖厂，前天被人发现他兑药的时候出了错，把剧毒农药当成杀菌的高锰酸钾用了，他自己说是看错了出的生产事故，还没用到养殖场里。
  他平时老实木讷，大家也相信了他，只是现在镇上来了运动，想找个替罪羊，这才让派出所给抓去，江书记还打了招呼，关几天运动过去就把他放出来继续工作。
  可如果这不是他的疏忽失误，是故意为之，那些农药要是真的撒到了养殖场里，敌特怕时间长了事情败露，又正赶上来了大潮这个时机，想救了木头又给厂里造成毁灭性的破坏……
  江书记已经有些不敢想象后果会有多严重了！
  搜寻敌特的队伍又分出来一部分，用来搜捕被营救走的木头。
  已经有人去码头了，打算开船上码头拦截，几个精瘦的半大孩子这时候跑了过来，“江书记！我看见有几个人影钻进造船厂了，往咱们马上要下水的大船那去了！”
  江书记的心又凉了半截，那是他争取了好几年才争取来的国家重点项目啊！要是那艘现在国内吨位最大的远洋捕捞船被破坏了，那他们千山渔场可就真的永远不得翻身了！
  江书记亲自带队，大家拼命往造船厂跑，进了造船厂，已经有职工惊慌地跑了过来，他们是最先被几个孩子引来的一批，“江书记，在丰收一号上发现了炸药，被焊在主发动机上，上面有远程引爆装置，现在还没找到引爆器，线路太复杂，我们没办法拆。”
  谁都不知道黑暗中的哪个角落就潜伏着敌特，正在等待着机会让他们船毁人亡。
  江书记是个苦干实干的好领导，可应对紧急事件真的不太擅长，关键时刻求助地望向刘厂长。
  刘厂长上前一步，镇定地指挥大家，“大家先疏散到安全地带，厂里和镇上有没有擅长拆弹的退伍人员？要是没有就赶紧封锁造船厂，把丰收一号周围的紧要设备抢救出去！”
  事情已经发生了，就得做最坏的打算，总得想办法把损失降到最低吧！
  找人和抢救设备的人群来来往往，甚至有人不要命地要跳到船上去拆那座有房子大的发动机，“这是咱们厂的命根子！我命不要也得保机器！”
  唐副厂长一脚把他踹趴下，“滚犊子！那是你一个人能搬下来的吗？你想带着多少人死？”
  那人梗着脖子跟唐副厂长犟，“拿人命填也得保住机器！要不我们就是国家的罪人！工人同志们！检验我们革命意志的时候到了！我们要发扬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铁人精神，就是少活二十年也要拿下大庆油田！牺牲小我……啊！”
  唐副厂长又是一脚，手上给了那人后脖子狠狠一下，“带下去别添乱！谁的命不是爹娘生的？谁家没老婆孩子？能说不要就不要了？”
  唐副厂长是老革命，战场上征战那么多年，和平时期了反而对人命看得比什么都贵重。
  没人不惜命，那个积极分子很快被带了下去，大家都闷头搬设备，谁都不再提拿命填炸药包的事儿了。
  很快有人带着两名公安跑了过来，“江书记，这是派出所的小赵小李，他们以前战场上排过雷。”
  小赵小李打个招呼就往船上跑，没有任何防护设备，就这样义无反顾地挺身犯险。
  大家都焦急地等在远处看着，从说到有炸药就一直挡在周小安身前的一个黑瘦青年看了看天边隐隐约约的几颗星子，忽然转过头，昏暗的光线下对周小安露出一嘴白牙。
  周小安还没反应过来，忽然远处海面传来几声砰砰枪响，接着一声轰鸣，白光一闪，马上有人惊呼，“是黑虎崖！”
  周小安的心狠狠一紧，小土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