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而为人，必定是有脾气的。
  陆茫然是个人，所以他有脾气，之前没有脾气，那是因为他需要为人族死去的那数十万的血脉武者，在这场青州大会中讨一些赔偿款项。
  所以，他愿意当孙子，愿意被各族白眼相向。
  但是，当他知道这场青州大会，已经沦为瓜分大会，人力已经无法挽回局势的时候……
  他摊牌了，他不憋了。
  憋特娘个憋！
  他要开骂！
  哪个文人不是叫骂好手？！
  陆茫然自然也会骂！
  以一个人族的身份，怒叱这场处处充斥着黑幕与霸权的大会，他的声音愈发的高涨，他用撕毁条约来发泄自己对不公的愤怒与抗议。
  这是人族屈辱的一日。
  需要被铭记的一个日子！
  满堂皆是寂静。
  神族，仙族，妖族，鬼族……诸族代表皆是错愕的看着站起身，撕裂了一纸条约，怒骂出声的陆茫然。
  人族这次派遣来的代表，硬气的很啊！
  比起以往的官员都要来的硬气。
  不过，寂静只是刹那，很快，便有喧嚣炸起，诸族强者，纷纷冷眼，这是他们共同商讨出的一个皆大欢喜的条约。
  岂会因为陆茫然一声怒叱恶骂就做出改变？
  哪怕是人族那位大庆皇帝在此，他们也不可能做出改变！
  会场中，有裹挟在兜帽袍服中的神族修士行走而来。
  “你的大声喧哗吵到了会场中的其他人，请你现在立刻出去，否则我等将出手羁押驱逐！”
  神族代表靠着椅子，居高临下，冰冷无比的对陆茫然说道。
  之前还热情接待陆茫然的仙族代表，此刻也是一脸淡笑，丝毫没有为陆茫然出头的意思。
  陆茫然满脸挂着冷笑，扫视着神族代表的霸道，仙族代表的虚伪。
  猛地拂袖，椅子脚与地面摩擦的声音，像是割裂的声音，炸响在会场的每一个角落。
  “这场大会，于我人族毫无意义。”
  “陆某不再掺和，也不会认同本次大会的任何一条约定！这纸条约，我陆某不会签，也不会答应。”
  “青州自古以来便为我人族域界领土，乃我人族人皇呕心沥血开辟出来的天地，以前是，现在是，以后万万年，也都将是！”
  “尔等诸族，还没有资格替我人族拟定青州所属权！”
  陆茫然不卑不亢的声音传荡在大会会场。
  会场中，鬼族方位。
  鬼族的代表阴恻恻的笑道：“青州的所属权，当初你们人族的皇帝，已经签给了魔族，如今，魔族战败，签给我鬼族，有何不可？”
  “青州如今属于我鬼族，这已是事实。”
  “你陆茫然签也好，不签也罢！你区区陆茫然改变不了什么！”
  鬼族代表的话语中底气很足。
  鬼族在这一次的神魔大战中，倒戈一场，暗中插了魔族一刀，使得魔族战败，虽然鬼族如今也落得个战败族的下场。
  但是……魔族失去的青州，却沦为了鬼族的战利品。
  陆茫然冷冷的看着鬼族代表。
  鬼族一直都觊觎着青州，魔族与神族大战之时，鬼族的手就屡屡伸出驻使界，摸向青州其他区域。
  当初青州镇守使张震宇击伤了鬼族驻界使，被朝廷革职，换了如今的镇守使杨虎，可是这却愈发助长了鬼族嚣张的气焰。
  如今，鬼族的目的终于达到了。
  陆茫然作为鸿胪寺的外交官员，对于各族的情况都很了解。
  当初魔族因为神魔大战的事情，顾不得青州的管辖。
  而鬼族一旦接手，对于青州内的城池的人族而言，是一场巨大的灾难！
  鬼族残忍无比，喜好血食，谁也不知道青州落入鬼族手中会发生什么。
  陆茫然死死的盯着鬼族代表。。
  陆茫然忽然笑了起来：“你们的狗屁条约，陆某不签，青州永远是人族的。”
  “你们若犯人族，那陆某……战便是了！”
  陆茫然终于明白，说道理是说不通的，或许唯有死战，唯有打怕他们，才能真正改变人族在虚空诸族中的地位与格局。
  陆茫然曾与大朝师曹满聊过，大朝师曹满说与诸族是说不通道理，如今的人族太弱，必须秣兵历马，养精蓄锐，该让步的地方就让一下。
  等到人族拳头够硬的时候，再打回来。
  陆茫然那时候觉得这只是曹满给自己在对诸族软弱所找的托词。
  但现在，陆茫然好像有点懂了大朝师的想法。
  实力，才是改变地位的唯一方式！
  “你已经被驱逐！”
  神族代表冷漠无情，冷酷道。
  几位神族修士行走而来。
  陆茫然拂袖冷眼扫视。
  他的身后，杨虎“腾”的站起身，腰间挎刀，猛然抽出，强大的气血自他的身上喷薄而出！
  “谁特娘的敢碰我陆公！”
  杨虎厉喝！
  能够坐镇青州，杨虎修为自然不弱，乃是一位炼气第六境武王级别的强者！
  但是，这份实力并不够他震慑全场。
  只是，杨虎不怕，抽刀一挥，要战便战！
  他身为一介武夫，不会说话，也不会辩论，但是，他至少听得懂话，这场青州大会，他全程听下来，心口憋屈的很。
  陆公的那些漂亮场面话，他说不出来。
  可是，陆公说完这些话，杨虎怒拍叫一句“俺也一样”还是会的！
  比起陆公所言，诸族代表所说的那都是狗屁！
  一个个跟强盗似的。
  人族实力的确是弱，但不代表人族就不会反抗！
  妈的！
  杨虎赤红着眼，大有一言不合就死战的冲动。
  几位穿着兜帽袍服的神族修士则是有几分忌惮杨虎，毕竟是一位人族炼气武王，属于人族武者中的佼佼者了。
  真斗起来，整个会场必定会乱。
  战斗，终究还是不曾爆发。
  有杨虎掠阵，陆茫然施施然的走到了观众席，搀扶牵着妻子。
  人族守卫和杨虎护佑着他们夫妻二人。
  行至门前，陆茫然一脚踹出，踹碎大门，木屑纷飞。
  “驱逐？人族地界，你们也配谈驱逐？”
  “我人族迟早有一日，驱逐尽尔等！”
  陆茫然攥着拳头，道。
  整个会场一片死寂，满座皆是安静，不管是神族，妖族，仙族的代表，观众都安静的看着这对不卑不亢的人族夫妻。
  神族眼眸中尽是冷意，仙族眼中满是怜悯，鬼族眼中全是讥讽，妖族眸中全然不在意……
  这便是诸族的态度，人族弱小，弱小之族，是没有讨价还价的资格。
  天地本就是如此的冷酷与现实。
  陆茫然走了。
  牵着妻子，挺着腰杆，愤然离席，走出了青州大会的会场。
  他不承认自己被驱逐，因为青州是人族的主场，他是挺着脊梁走出，不愿与一群强盗为伍。
  青州大会的议程依旧在继续。
  有人族代表和没人族代表对于诸族而言似乎并没有多大的区别。
  他们依旧会通过条约，依旧会履行条约。
  长街之上，繁华无比，华灯初上，但是这儿来来往往却都是异族客。
  仰起头，望着漆黑如墨的天穹，陆茫然眼眸中满是复杂之色，他甚至有股泪流两行的冲动，但是他忍住了，因为落泪是弱者的行径。
  一瞬间，陆茫然仿佛有些苍老。
  他尽力了。
  可是，他一人之力实在是太孱弱，他的力量，改变不了什么。
  “百无一用是书生啊……”
  陆茫然感慨。
  他想起陆慈在邸报上所注的那句评语，为人族之崛起而习武。
  他忽然深有感触。
  此时此刻，他多希望自己拥有着像大朝师那样恐怖无边的战斗力。
  可是他没有。
  他只是人族朝廷中，普普通通一朝臣，修了些炼气功法，拥有着武师的实力，但，仅此而已。
  他并没有惊天战力，改变不了人族的命运。
  事实上，人族的命运，也不是依靠个人之力所能改变，需要所有人族团结起来，用鲜血去浇筑出不可击溃的城墙！
  “夫君，你刚才很威武。”
  陆母攥着陆茫然宽厚的手掌，笑着说道。
  陆茫然顿时大笑起来：“夫人喜欢就好。”
  杨虎以及几位战士伫立着，站的笔直。
  陆茫然扭头看向了杨虎：“杨镇守使……”
  杨虎深吸一口气，望向陆茫然，抱拳作揖，道：“陆公有何吩咐？”
  陆茫然深深看了眼青州大会会场，随后，看向杨虎，亦是作揖回礼，道：“这纸屈辱的条约，陆某不会签，但是，诸族会向朝廷要答案。”
  “朝廷会给出什么答案，陆某不清楚。”
  “可是，陆某很清楚的一点是……杨镇守使，准备战争吧。”
  杨虎闻言，心神猛地一颤。
  “鬼族早已窥探着青州，上任张镇守使为何会击伤鬼族驻界使？那里面的秘辛你或许也清楚一二，那是因为鬼族在青州施行屠村之举，屠了一村，吞噬村民血肉，食尽村民魂魄……”
  “一旦鬼族接管青州，那便是灾厄的开始，既然讲理讲不通，我等便唯有开战！”
  “宁死也不会让出青州！”
  “鬼族强者休想踏足青州半步！”
  陆茫然话语铿锵有力。
  要开战了吗？
  杨虎一阵恍惚。
  他身后的几位将士也是恍惚不已，目光中浮现出茫然。
  坚持了这么久，终究要开战了？
  终于要战了！
  下一瞬。
  杨虎在内的几位将士眸光陡然锋锐，无限的激动在流淌，特娘的……终于要战了！
  终于特娘的要跟异族杀上一场了！
  杨虎浑身血液都在沸腾，他们这些人族戍边将士，不怕战斗，不怕死亡，战斗……对于武者而言，有什么可怕？！
  “陆公，我立刻派人安排陆公与夫人离开青州！”
  “陆公放心，只要我杨虎一日不死，青州就一日不会失守！”
  杨虎咧嘴憨厚笑道。
  他曾是镇守使张震宇的兵。
  张镇守被革职后，他接替了镇守使的位置。
  曾经张镇守所需要扛起的青州，如今得由他杨虎来扛！
  然而，陆茫然却是摆了摆手。
  “杨镇守说笑了，我陆某愧对青州百姓，未能在大会中夺回青州所属权，如今哪里还有脸灰溜溜的离开。”
  “我陆茫然读书三十余载，可做不得这般下作的事。”
  “青城城楼上的风景，陆某今日也走一遭！”
  “瞧瞧这异族，有何好怕的？”
  “杨镇守，青州将士的铁甲，可否予老夫一副？”
  杨虎闻言，面色微变。
  但是，看着陆茫然那微笑中带着不容置疑的目光，杨虎心中肃然起敬。
  “陆公放心。”
  “我杨虎若不死，必保陆公与陆夫人周全！”
  这一夜。
  青州镇守杨虎发布军令。
  提醒诸族驻使界外的人族百姓，锁紧门，关紧窗，抱紧妻子，看好孩童。
  等一场天亮。
  ……
  ……
  金州，京城。
  天庆殿。
  整个大殿死一般的寂静，安静无声，只有沉重的喘息在萦绕着。
  大朝师曹满坐在太师椅上，闭着眼睛，看不出态度。
  大殿中心，负责传递消息的密探，冷汗涔涔，将青州大会的情况与事宜全部转述到了大殿内。
  而青州大会的会议结果，亦是引起了文武百官的哗然。
  龙椅上。
  皇帝都没了揉捏婢女嫩肉的兴致，他坐直了身躯，心头被青州大会的情况给震慑住。
  “青州所属权交由鬼族？咱们派遣前往神族参战死去的数十万血脉武者，只获赔万两灵晶？”
  皇帝懵了。
  这和他想象中不太一样，他觉得，他多增添了数十万的血脉武者，这么庞大的一股力量，神族应该会释放友好的讯息才对。
  可是，结果与他想象的完全相悖。
  神族，仙族根本不在意那死去的血脉武者。
  “这该如何？”
  龙椅上，皇帝在喃喃。
  底下，文武百官也展开了激烈的商讨，一个个面红耳赤。
  有的人主张不签这屈辱的条约，有的则是主张签署，若是不签的话，会惹怒神族，仙族，鬼族等强族，打破如今人族域界难得的平衡，会导致战争的爆发！
  一时间，嘈杂不休。
  不过，当皇帝看向大朝师曹满，开口询问的时候。
  整个朝堂才是安静了下来。
  大朝师曹满，缓缓睁开眼，平静的看着龙椅上的皇帝。
  “当初臣提议，最多派遣八万血脉武者参战，陛下执意不肯，执意要派遣数十万血脉武者参与神魔之战。”
  “人族实力若是强，那对神族而言，便是雪中送炭，而人族实力不强，哪怕助力再多，对神族而言，也只是锦上添花，未必会被铭记。”
  “陛下早就该做好这个准备。”
  大朝师曹满淡淡道。
  整个天庆殿一片死寂。
  大朝师站起身，魁梧的身躯满是压迫感，他注视着坐在龙椅上，六神无主的皇帝。
  “若是拒签，鬼族必定会发动对青州的战争。”
  “所以，陛下怎么看？”
  大朝师曹满，道。
  皇帝一懵，此刻满脑子都只剩下“鬼族会发动战争”这句话的震撼中。
  “签！必须签！不能战争，维持如今的局势就最好！”
  皇帝猛地开口喝道。
  “另外，曹师赶紧安排大军收拢回归金州，势必要守住金州，让金州固若金汤！”
  这命令一出，底下文武百官一片哗然。
  大朝师曹满深深的看了一眼皇帝，果然不出他所料。
  面对皇帝的安排，大朝师曹满没有说什么。
  只是转身，魁梧的身躯朝着殿外走去。
  “曹师去何处？！”
  “别离朕太远啊！”
  皇帝赶忙道。
  然而，曹满没有理会皇帝，依旧一路前行，宛若弥漫腊月寒冬寒气的天庆殿内，一片死寂，百官连呼吸都不敢。
  皇帝见到曹满不回应他，顿时尖声道：“曹满！别忘了当初是谁将你从一个冻的快死的小叫花子拉扯成为权倾天下的大朝师！”
  “皇族藏书阁内数万古武典籍都为你开放，你答应过先帝要护朕周全！你们武道家最重承诺！”
  皇帝尖锐的声音，萦绕在庙堂之间。
  行至天庆殿高高门槛前的曹满驻足，微微侧脸，月华清冷的洒下，照耀着大朝师曹满的半边面容，明晦不定。
  “臣向先帝立誓，臣活一日，大庆便不会亡，陛下放心，臣定然竭力。”
  “臣不会带走一兵一卒，他们会护佑陛下周全。”
  “但陛下啊，臣有点累了，欲告假几日。”
  “去看看这人族锦绣山河，去守守心中生而为人的底线。”
  曹满道。
  他虽然在告假，但是语气中……尽是不容置疑！
  随后，曹满跨过了高高门槛，魁梧身躯，大袖飘扬，踩着月华照耀着的白玉丹墀，消失在浓厚夜色中。
  “不准！朕不准奏！”
  “曹满，你不许离开京城，不许！”
  “该死的！曹满你敢抗旨！！！”
  天庆殿内，灯火通明。
  却只有皇帝在龙椅上声嘶力竭的低吼。
  皇帝很清楚，这天下想要刺杀他的武者，武道家有多少。
  不仅仅是只有一个赵鞅，几乎人人都要喊一句，刺杀狗皇帝！
  但是，有大朝师曹满这位天下第一武道家在，皇帝丝毫不担心安危。
  可是，大朝师曹满一旦离去……
  皇帝就虚了，睡觉都不安稳。
  毕竟，人人都想刺杀他。
  这让皇帝感觉，总有刁民想害朕！
  ……
  ……
  大庆邸报。
  楼顶之上。
  热茶变的冰凉。
  青州大会的消息已经传回，他们也都得知了消息，楼间的气氛变得无比的压抑。
  “陆公和青州镇守杨虎，已经开始备战，他们不愿青州送鬼族！”
  有人声音沙哑，蕴含着悲愤。
  他们甚至得到了皇宫内的消息。
  “大庆皇帝的命令下达……他……同意签署青州条约！”
  一位中年人艰涩道。
  “艹！”
  “狗皇帝，妈的！好想提刀入皇宫，弄死他！”
  “赵鞅那愣头青说的对，这皇帝就是欠刺！”
  “大朝师曹满下达了命令，让血武大军恪守金州，守护京师。”
  又一位中年人交流着情报，道。
  “曹满这奸臣！大奸臣！花费人族那么多的积蓄和资源，培养那么多的血脉武者，都拿去神族战场去送了！现在鬼都知道青州要开战，反而让大军固守金州。”
  “呸！还大朝师！狗屁的玩意！”
  “难怪人人都骂曹满狗贼！”
  楼间愤慨了一阵。
  随后安静了下来。
  “邸报头条改了，新晋武道家之事暂且排后，头条给青州之事！”
  “我等邸报媒流，国家大事当为首！”
  楼间。
  再度沉寂了下去。
  ……
  ……
  云麓书院。
  夜色浓密，乌云下沉，压抑的让人喘不过气。
  树梢阴影在摇摆。
  方舟浑身人皇气逸散，他行至第三十六庐，目光落在了碑庐中的武碑之上。
  武碑上的武学，也自动被传武书屋记录成册。
  方舟翻阅册子，记下武学，睁开眼，眸露精光。
  只要解武第三十六碑，就有资格攀登人皇壁，三十六碑是一个分水岭。
  方舟是迄今为止，以最快速度行至第三十六碑的人。
  不过，方舟心头古井无波，他在意的是武碑中所蕴含的人皇气。
  他如今已经跨入了武道家第二境，两仪境。
  对于人皇气的需求量还是很大，若是离开了云麓书院，想要聚敛人皇气，就需要创造武学并且传播武学方可。
  比起在云麓书院聚敛人皇气要难太多。
  故而，方舟不会放弃这个大好的机会。
  不过，就在方舟打算演武的时候。
  心头猛地一颤。
  扭头看向对面半山腰的闲亭。
  那儿，有一股股失控的气机冲入云霄，炸的黑夜乌云，翻滚不休！
  方舟更是听到了赵鞅那愤怒到破音的嘶吼，错愕扭头。
  “特娘的！我忍不住了！”
  “我一定要赴京，我要刺死那狗皇帝，一百遍！一百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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