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33)
作者:旧酿      更新:2021-12-09 04:47      字数:4567
  纪怀尘也喝多了。
  两个人唯一的区别就是,廉溪琢撑得难受吐过两次,吐完神智清醒不少。
  不胜酒力的纪大将军却揣着醉意,半夜耍起了酒疯。
  上树爬墙、破口大骂、摔东西、胡咧咧
  这些纪怀尘都没做。
  他大概是将老实二字刻进了骨子里,即便思维不受控制,身体也没做出令人乍舌的举动。
  否则纪怀尘若真闹起来,廉大学士今日必不会还能直挺挺的进宫了。
  之所以说是耍酒疯,纯粹因为他安静。
  没爬树,只安安静静的爬了廉溪琢。
  没骂人,只轻声细语的在廉溪琢耳边说话。
  至于摔东西、胡咧咧,光前面两点就够受的了,廉溪琢压根不想还有其他幺蛾子。
  纪怀尘平日里的脾性众所周知,不能说不近人情罢,怎么也称得上是冷若冰霜。
  谁成想有朝一日醉意阑珊,这个铁血大汉会在另一个男人肩头哼哼唧唧,耍着赖的不松手?
  搞得廉大学士束手无策,天一亮就忙不迭的冲进了宫。
  隅清,这些年你过得开心吗?
  这是纪怀尘那会儿问他的问题。
  声音很轻,听着总有股小心翼翼的味儿。
  廉溪琢此刻在宫里漫步,盯着路旁如萤火攒聚的暖黄灯盏,没来由地重新琢磨了起来。
  这些年,应当...........是开心的罢。
  如果不夜夜笙歌的话,那么夜晚有什么意义呢。
  过去这句话他老挂在嘴边。
  醉情玩乐最大的好处就是可以忘记烦恼。
  忘记忙于军务三天两头见不到面的纪怀尘、每到入夜便漆黑寂静的将军府、当面客气背地嚼舌根的朝臣们。
  偶尔醉后他会做个美梦,梦里的爹爹和蔼慈祥,娘亲贤惠端庄。姐姐亦美貌无匹,风华依旧。
  梦见次数最多的,还属是纪老将军。
  你们俩个在家切记安安分分,怀尘,隅清年岁小,你做哥哥的,得多顾着他些。
  纪老将军总在出征前如此嘱托,连语气和断句都未曾变过。
  而纪怀尘那张瞧了十几年的脸,在梦里廉溪琢却怎么也看不清。
  或许天意如此罢,这辈子你我将终于兄弟情分,再无其余可能了,对不对?
  四周一片沉静。
  回答他的只有风卷起树梢的沙沙声响。
  以及一声扬着笑意的:哟,这么巧?
  廉溪琢是先望见的宫殿牌匾,然后才转向大门处的太子殿下。
  慕裎勾唇道:廉亲王。
  思绪一遭打断便很难再细想,廉溪琢索性抛诸脑后,笑吟吟跟他搭腔。
  是巧,更深露重,殿下不在池清宫歇息,怎么想起逛朝暮阁了?
  树欲静而风不止,睡是睡不安稳的,不如走走散心来的惬意。
  不似白天小舅舅、侄媳妇儿的玩笑,廉亲王殿下这等正式称谓,充分暴露了他们对彼此的不信任。
  偶遇是遇,找上门也是遇。
  一场相互试探,蓄势待发。
  慕裎指尖玩转着玉令牌,顺便饶有兴味盯住对方拎着的大包袱。
  廉大学士不紧不慢的盯回去,目光落至令牌上时,神情有片刻微惚。
  我那侄儿是大方,连这块牌子也舍得赐给你。
  赠。慕裎斤斤计较的纠正。我与蔺衡之间,和旁人不同。
  廉溪琢一笑。是我失言了,殿下莫见怪。
  怎会,王爷...............似乎气色不大好啊,可是为纪将军在挂心?
  廉溪琢默然半晌,他敛去笑容,不答反问道:殿下气色甚好,看来马场之事,并未给殿下留下什么后遗症?
  王爷不必多虑,本太子倒没有弱不禁风至此。
  慕裎莞尔,他的眉眼在夜色中显得格外温润,抬眸颔首极具柔和。
  只是那潜藏在柔和外表下的侵略性,如芒在背,让人不容忽视。
  廉溪琢静静道:朝暮阁是宫中禁地,不会有闲人往来,你我不妨趁此开诚布公的谈一谈?
  慕裎早有此意,便将衣摆胡乱卷起,席地坐到台阶上。
  他刚坐定,还没等开口,一柄带着风劲的软剑就擦着耳侧呼啸而过。
  顷刻后,被斩断的半缕青丝飘到太子殿下掌心。
  瞧人堪堪脸色微变,并未有过度反应。廉溪琢方挽了个剑花收起软剑,如释重负的一叹。
  变故瞬息即止。
  慕裎吹落碎发,凉凉道:淮北尚文,所言非虚。王爷此番,怕是草木皆兵了罢?
  第51章
  廉溪琢虽比不了皇帝陛下、纪大将军之流,但在将军府耳濡目染多年,武功单拿出来也算是可圈可点。
  他随身携带的软剑是纪怀尘曾赠他的生辰贺礼,平常盘在腰间并不十分惹人瞩目。
  既能做佩饰,又能用以防身。
  廉大学士轻笑,转而席地坐在慕裎身侧。
  马匹倏然惊动,殿下当时反应切实迅急,可神情却淡然自若,这不得不让我多留个心眼。
  想来殿下是一国储君,应当不会如此................哎哎!你这是何意?
  慕裎懒散捏着柄匕首,而寒刃不偏不倚正抵廉溪琢喉间。
  礼尚往来嘛,王爷应当不会如此小、气、罢?
  他刻意咬重廉大学士未说完的话,小白眼儿翻得无比娇俏。
  廉溪琢知晓慕裎没想真报复,但冰凉的匕首在致命处游离,任谁也不会觉着好受。
  他仰头避过,反手一指朝暮阁匾额:朝也思君,暮也思君。看来我那大侄子,对太子殿下的心意很不一般呢。
  慕裎听闻眉尾微挑。王爷的意思本太子明白,不过在试探我的心意之前,容我先冒昧问一句。王爷与陛下,相交如何?
  既为家人,亦为君臣,于里于外,自当忠心。
  话落,廉溪琢想了想,再度补充说明:殿下放心,廉某区区一介文臣,纵使有心也翻不起浪花。更何况,我于帝位全然无意。
  你是无意,可纪将军与你关系匪浅,手握重兵,实在令人担忧呢。
  廉溪琢正色道:我自小在将军府长大,兄长之忠,我最清楚。
  慕裎不语。
  眸光逡巡几转,似是在分析这句话有多少可信度。
  相互对持良久。
  终于廉大学士率先抛出底线。
  太子殿下若站在蔺衡这边,我忠他,自然也忠于你。
  但若哪一日本王爷发觉太子殿下心有叵测,用蔺衡的纯善行不轨之事。那么南憧二十万将士和我廉溪琢的命,必换你尸骨无存。
  慕裎垂眸浅笑。
  甚好,王爷若忠诚,本太子以礼相待。
  王爷若不忠,世间自此,再无廉纪二姓氏族。
  那么,达成共识?
  达成共识。
  廉大学士听到确切回答,立马放松了端坐的姿势。与先前出言威慑的亲王相比,此刻更像是个护犊子的邻家小哥。
  他定定望向太子殿下,一脸的热烈期盼。
  慕裎便乖巧眨眼:小舅舅。
  听听!
  侄媳妇儿这觉悟,简直比克扣辛劳津贴的大侄子招人疼八百万倍。
  我改主意了,从现在起,我要和你站在一边。
  突然拥有盟军的慕裎:...............................立场还能再不坚定一点吗?
  廉溪琢继续投诚:关于蔺衡的,你若愿了解,我自当知无不言。
  不必。慕裎摆手。
  我不想从旁者的言语里了解,我所挚爱的人。
  况且余生还长,他的一切,都值得我去慢慢探寻。
  小舅舅从怀里摸糕点的动作一顿,旋即爽朗笑出声。啊................有时候我真的不太明白,你们骨子里就有的温柔,究竟是从哪里来的?
  我们?哪个们?慕裎卷走半块沾着糖霜的红豆饼,嚼得心满意足。
  对喜欢的人温柔是天性,难道你们没有么?
  廉溪琢学着他的样子堵回去:哪个们?我和纪怀尘压根合不来,这点人尽皆知。
  不打、嗝.............自招。慕裎好笑,在人红起来的脸颊上添火加柴。
  我以前罚过蔺衡的跪,放任皇兄对他欺凌,指责怒骂言辞过分,那时我也觉得跟他合不来。
  咱们不一样。
  廉溪琢有些沮丧的低头。
  我的名姓入了纪氏族谱,名义上,他是我哥哥。
  也就是说,你承认对他是心怀爱慕的咯?
  在感情问题上人往往藏不住真心话,尤其是当对方所言恰好戳中事实。
  廉溪琢眼光毒辣、擅察人心,慕裎有过之而无不及。
  两个绝顶聪慧的智者交谈,含蓄就成了件无用的摆设。
  小舅舅专注扣糖饼上的芝麻,扣一颗便重重叹声气,直到芝麻糖饼变得满是坑洼。
  在旁人眼中,我与纪怀尘总针尖对麦芒,彼此说话夹枪带棒、冷嘲热讽。但极少有人知道,其实,我很仰慕他。
  怀尘是个军事天才,第一次领兵作战还不到十五岁。他身先士卒,带领五千精锐剿匪平叛,一举扫清南憧西北部的动荡。
  二十二岁时他已然是副军中郎将了,骁勇善战的名声广为流传,甚至吓退过试图作乱的边民部族。
  三十二岁时和姓蔺的沆瀣一气攻打淮北。慕裎幽幽的把芝麻饼粘成渣,顺势用未收起来的匕首拍打碎屑。
  当着本太子的面歌功颂德,不大合适罢?
  廉溪琢粲然失笑,探手在他头顶上轻揉。
  我没想为他歌功颂德,我只是想说,没有谁能抗拒年少时给自己带来过温暖的人。我们不例外,你们也不例外。
  当然,温暖的定义分很多种。有些人将其化为钦慕和仰望,有些人则将其变成深爱与追随。
  顺便提一嘴,蔺衡是后者,这点毋庸置疑。
  慕裎瞬间面露惊讶。
  廉溪琢便道:咦?我还以为你早就发觉了呢。
  直至小舅舅拎着他的大包袱扬长而去,慕裎才在闲谈结束的余韵中回过神来。
  他呆坐良久。
  百般品味那句我还以为你早就发觉了呢。
  不论再聪明的人,身陷囹圄时,依旧难逃当局者迷这个怪圈。
  所以尽管听蔺衡说过相当多类似的话。
  你的安危,永远胜过其他。
  我眼中只有你,尘世万千,唯你最赏心悦目。
  我将永远忠诚与你。
  等等等等。
  他也没太敢往矢志不渝的深爱上边靠。
  至少潜意识里有动摇或许,蔺衡不这么想。
  对于遭小舅舅惹得心烦意乱的太子殿下来说,眼下最本能的反应,大抵就是找当事者问个清楚了。
  而实际上........................
  慕裎咬住唇,一手惦着某大学士告状用的美人像,另一手攥紧可随意通行的玉令牌。
  从暗道走,应该就不会影响本太子矜贵骄傲的形象了罢?
  太子殿下的来势汹汹,在踏进长明殿寝殿的那一刻蔫然熄火。
  双目对视。
  做皇帝的那个抓起外袍,象征性裹紧未着寸缕的上半身。
  你你你!干嘛不穿衣裳!慕裎匆匆抬手挡脸,眸子倒一个劲的从指缝往外瞥。
  .................我刚沐浴完啊。
  那、那机关开启的动静你听不见?万一来的是个外人呢?
  蔺衡一怔,诚实道:我听出你的脚步声了。
  嗯?
  这什么逻辑?
  听出脚步声是我的还不赶紧套好衣裳,是觉得光着给我瞧没关系吗?!
  .....................裤子就不算衣裳的一种么?
  皇帝陛下一副的确如此的神情,多少让做太子的那个有些惊悚。
  然而慕裎的注意力,很快就被蔺衡此时的境况给吸引走了。
  他高束的发髻松散挽结,发尾被水汽氲湿,盘桓在颈侧及后背。
  衣襟半合,颈段微露,看着比白天少了几分清冷淡漠,却多了几分雅致纯真。
  好看吗?蔺衡往前凑近两步,手搭上绳结,作势要敞开给人瞧个够。
  你别过来!!!慕裎忙不迭偏转脑袋。谁看你了,臭流氓!登徒子!
  皇帝陛下抿唇。上回给我擦药,不是已经看过了么?再说你盯的这般入神,我...................
  闭嘴!慕裎轻喝。
  喝完小祖宗不忘鸠占鹊巢,腰板一扭,气鼓鼓坐到人床榻边。
  蔺衡无奈,只得忍住笑依他顺坡下:这么晚来,有事情找我?
  也是多余问的,没事能深更半夜从暗道里钻出来?
  慕裎恍然想起巴巴儿冲到长明殿的正(po)经(jie)事(kou),遂将卷轴一抖,淡声道:你哪儿来的美人像?嗯?
  蔺衡摸摸后颈,无辜道:之前朝臣们送的,我原本打算一把火烧毁处理掉。偏廉大学士喜欢的紧,非要讨去欣赏欣赏。
  挺好。
  国君大人成功诠释了当一只脚踏进鬼门关时,如何将自个儿摘得干干净净。
  廉溪琢:会说话你就唱,别白瞎了这张嘴。
  慕裎将信将疑,丢开卷轴的同时眼珠疯狂流转,在寝殿内四处扫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