憎恨吗？
  自然是憎恨的。
  再光风霁月的神明，也是神明，尤其他还是三贵子之一的月读尊，神只的尊严高于一切。
  冒犯了神明，哪怕是一个小小水神都能够毫不犹豫地发动洪水将渎神者淹没，顺道毁掉城池一二，以儆效尤，更何况是堂堂月读尊。可偏偏遗失了御神体，信仰之力流失又被因果之力缠身，月读尊连离开夜之食原都不可能，更何况是使用神罚。
  他狼狈至斯，他阿姊却半点没有回护的意思，只堂而皇之地发展着信仰，令苇原中国的人类不知黄泉神国，不知夜之食原，不知沧海之原，只知高天原。
  月读尊日日被恨意纠缠，堕落在所难免，哪怕有神格相护，不过是延缓了这个过程。就在他以为自己无可奈何地化为堕神之时，高天原毁了。
  也是，天照所行之事太过，这般不将其他神系看在眼里，又堂而皇之地以无数灾厄来逼迫人类来信仰她，会有今日不过因果而已。只是，高天原一毁，与高天原相伴无尽岁月的夜之食原也随之毁灭，连同这个苟延残喘的月读尊一同陨落。
  陨落的神明，要么归于黄泉，要么回归自然，反补世界。
  月读尊在迷蒙之中被一道熟悉的阴冷神力指引，穿过了黄泉冥府，来到了众神之母伊邪那美命的面前。
  黄泉津大神，他素未蒙面的母神，传说中已然堕落为邪神的存在。可在月读尊的眼中，人心生出的邪念匍匐在她的脚下，萦绕在她身上的，是清净而纯粹的力量。
  “吾可以赐予汝重归神位的机会。”美丽而高贵的女神眼睫微垂，对于他这个名义上的子嗣，黄泉神国之主并无半点好感，但为了预见的未来，她选择在此刻施以援手。
  将黄泉津大神赐予的神器小心地纳入体内，神器“泉”天生的净化之力缓缓地驱散了他体内的恙。他掩盖了自己的气息，小心地混入了天津神一脉的魂灵栖息之所。
  他们本该是与世长存的神只，自然不甘心自此困居在黄泉之中，日日与瘴气相伴。尤其是天照，这么多年以来，她的神威几乎压过了众神之父和众神之母，哪怕再无知的人类也知晓天照之名，她又怎会甘心就这么困在黄泉之中，直到有一日回归自然。
  他们思前想后，当他们发现身处人间界的羽衣狐葛叶妄图开启黄泉神国的大门，夺回镇压在地狱之中的晴明，并将他重新孕育出来时，他们选择了李代桃僵。
  那羽衣狐恐怕做梦也想不到，她费心心思从黄泉中捞出来的根本不是她的孩子，而是一团陨落之神不甘的残念。而每一次夺舍重生失败，绝大部分的原因是她肚子里的天照不满意眼下羽衣狐的力量，令她反复地夺舍重生以获取更佳的资质，最终孕育出最完美的肉身。而天照则借着这一次次的机会，将那些和她挤在一处的神只魂灵吸收消化，借此壮大自己的神魂资质。
  哪怕不得已接一只妖狐的身体出生，天照也不甘心做一只妖怪。
  而此期间，月读一直在积蓄着力量，等到羽衣狐即将分娩的时候，好有足够的力量与天照抢夺那具身体。但没有想到的是，三百八十多年前，天照之位竟被他神承袭，生生斩断了她与太阳之间微弱的联系。而后以神剑天丛云剑斩杀羽衣狐那一世的身体，无意中又夺取了天照仅剩下的力量，彻底将其神魂粉碎。
  于是在今日，借助羽衣狐之腹重回人世的就是他。
  轻而易举，毫无压力。
  他生即为月神，如今月读尊位又无他神存在，又有伊邪那美命女神赐予的神器净化凝练本身，重归神位再顺理成章不过。而重回世间，睁眼就看到当初偷走了他御神体的神久夜站在身前，更令月读尊愉悦不过。
  可显然，月读尊的愉悦对于神久夜，也就是如今的大筒木辉夜而言根本无法接受。
  曾经在忍界大陆搅动风云，险些毁灭整个世界的忍界大战完全可以说是大筒木家务事的查克拉之祖大筒木辉夜此刻就如同遭到背叛的柔弱女子，银白色的眼眸雾气弥漫，盈满了不解与愤怒，颤声道：“我……我为了你，我为了你能够重回世间付出了那么多，那么多！我已经回到你的身边，为什么你要这么做？！”
  月读尊对她温柔一笑，眉宇间尽是缱绻之意，唯有一双漆黑的眼眸淬着冰冷，缓缓道：“阿夜，神久夜，你以为……吾沦落到今日这个地步，要归功于谁？”
  “说起来……”月读尊微微歪头，“吾原本的御神体呢？”
  大筒木辉夜身体微微一颤。
  她曾经是月读尊做出来的人偶，虽然月读尊对她十分宠爱，地位堪比夜之食原一脉的高位神明，但她心里清楚，她的地位源自于月读尊的宠爱，褪去了这一层光环，她连一个小神也不如。夜之食原的诸神对她只有明面上的尊重，骨子里对她无疑是轻视的。
  越是自卑，越是骄傲，她越是不甘如今玩物的身份。
  于是，有一天，她偷走了月读尊的御神体，逃离了夜之食原。
  她向天照大御神求得帮助，占据了月读尊的御神体，转而将自己原本的人偶躯壳埋葬。后来，她被卷入了空间裂缝之中，来到一片陌生的大陆之上，一抬头看到了享万民信仰的神树。
  她不是生于此地的愚民，明明看到了力量的曙光却不敢妄动半分。她毫不犹豫地吃掉了神树的果实，融合了强盛的信仰之力与神树自带的法则，一手平定了战乱，开启了新的篇章。
  而后是强盛的统治，因神树而诞下的两子背叛，被封印的长久寂寞，以及在寂寞中反复闪现的过往。
  她忍不住怀念在月读尊身边的日子，想念他对她的各种好来。
  所以，她回到了这里。
  被封印在那个世界月球上的身体，说白了，并不是她原本的身体，而是月读尊的御神体，所以，她才能够承受神树承载了千万年的信仰之力和法则。借着和大筒木优奈之间的联系回归原本的世界时，她不得已，回归了当初的人偶躯壳。
  只是，由于她与神树的融合不仅是身体，还有着灵魂的交融，使她的灵魂具备了强盛的神性，堪比这个世界的创始神明。所以，哪怕这个人偶的身体削弱了她的力量，除非遇到永居黄泉的伊邪那美命或是不知所踪的伊邪纳岐，无神会是她的对手。
  只她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她会轻易伤到月读尊的手上。
  或许，这是因为她这具身体本就是月读尊亲手捏出来的，就连她的灵魂也是因为月读神力的蕴养而诞生的，所以，这么一个明明实力不及她的神只给予了她致命的一击。
  第170章
  大筒木辉夜长久的沉默让月读尊挑了挑眉, 淡淡道：“也罢。吾如今已经重回神位, 这具身体虽然远不及当初父神赋予的御神体，也足能够承受神魂。”
  “那么……”
  “阿夜，你已经没用了。”
  月读尊温柔地说道, 他的手指猛地合拢, 掌心中那颗跳动的心脏就那么捏成了碎片。
  月读尊缓缓收回手, 鲜血顺着指尖滑落。
  看看, 这么温热的鲜血，谁能猜到，这具身体其实是一个人偶呢。又有谁能够想到，堂堂月读尊, 就是栽在了这么一个人偶身上，狼狈至斯。
  在月读尊动手的那一刻，大筒木辉夜已经察觉到她的神魂被禁锢在这具人偶之内。实力到了她这个份上，心脏本不应是致命伤, 但当她的心脏被月读尊的手指捏住的时候，她真切地感觉到了死亡的逼近。
  所有的生机, 伴随着月读尊那一握，彻底消散。
  鲜血肆意流淌, 大筒木辉夜的脸上失去了所有的血色。
  “为什么啊……”直到死亡，大筒木辉夜的眉宇间仍是带着迷惘，喃喃着说道，“我已经回来了……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呢……”
  她回到了他的身边，而且, 她已经不是当初那个无足轻重的人偶，而是一位堪比初始神只的存在。虽然被封印在那个世界月球上的御神体无法取回，但他也也得到了一具新的御神体。横亘在他们中间的阻碍无足轻重，从此以后，不该是长久的相伴与宠爱吗？
  仿佛感应到了大筒木辉夜此刻心中的不解，月读尊微微地笑了起来，温柔地道：“这世上，哪里有那么便宜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