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卯卯进过重复性副本, 还没少进。
  但她还是第一次进入同一个重复性副本里。
  这个副本在她的记忆中已经很久远了，那个时候任玥还在，金毛还在, 娄京墨还在，她还对这世间的一切抱有善意和期盼；对未来没有任何规划，以为只要躲在娄京墨身后就能走到最后。
  事实证明, 没有人可以永远藏在别人身后, 娄京墨……也不是无所不能的。
  班级的门被人从外面拉开, 有些下沉的大门摩擦地板, 发出了刺耳的声音。
  沈卯卯被惊醒, 转头看过去, 就见柳主任站在门口, 探头往里面瞅了一眼, 说道：“小楼老师真有一套, 这些淘气包居然这么听你的话。”
  沈卯卯把点名册扣在桌面上，正好盖住底下的剃须刀，先对陈美含说了一声“请坐”, 然后才看向柳主任：“请问有什么事儿吗？”
  柳主任道：“我找来了几个老师听课, 学习学习你们这些年轻老师是怎么讲课的。这节听你的, 下节听游老师的, 你不用紧张，该干嘛就干嘛，别管我们。”说完她让出门口的位置，让身后的几个老师进去。
  老师们自带小板凳, 无声无息地从过道里走到最后, 自觉地在最后面坐成了一排。柳主任走在最后, 也跟着找了一个位置坐下。
  趁他们不注意, 沈卯卯把剃须刀收进了道具栏，然后拿起点名册，并说道：“接下来被点到的同学可以说一下自己的爱好和特长，当然，不说也行。”
  沈卯卯继续往下点，熊孩子们非常听话，都乖乖地按照她说的做了，小半节课下来他们胆子稍微大了一点儿，越到后面的人越敢说，有的沈卯卯甚至不得不主动打断他，以给后面的小朋友留机会。
  一节课的时间就被她这么浑水摸鱼地混了过去，但学生们看上去还挺满意，柳主任也颇为满意地夸赞她道：“小娄老师挺厉害啊！你是做了什么才让他们这么听话的？”
  沈卯卯：“不知道。”
  柳主任沉默了一瞬，然后主动打圆场：“可能是你看起来冷冰冰的，所以他们都有点怕你哈哈哈哈。”
  沈卯卯不欲与她过多交谈，她有点好奇陈美涵现在是个什么状态，这个副本目前又处于一个什么样的时间线上，于是就对柳主任说道：“柳主任，我想和学生谈谈话。”
  柳主任伸手要过来拍她肩膀：“谈话好啊！好好儿谈！那我们就先走了，别忘了第二节课。”
  沈卯卯装作不经意地样子把点名册从桌子上打掉，接着自然而然地弯腰去捡。
  柳主任收回了手：“那我们走了啊，你谈吧。”说完带着剩下的老师转身离开了。
  沈卯卯看向陈美涵，叫道：“陈美涵。你跟我出去一下。”
  陈美涵从座位里离开，旁边一个小女孩一下子就抓住了她的手，看了一眼沈卯卯后小声说道：“别去！巫婆要抓你去剃头发了！”
  她笑了笑：“没事儿，她要是敢给我剃头发，我晚上就去吓死她。”
  女孩道：“可是没有头发就不漂亮了……”
  陈美涵道：“我是听话的小孩儿，老师说了，不会剃听话的小孩儿的头发的。哎呀不跟你说了，你快松开我，我要去找老师玩了。”
  小女孩这忧心忡忡地松开了手，看着陈美涵的背影像是在看着一只扑火的飞蛾。
  沈卯卯拉起陈美涵的小手，领着她去了谈话最佳地点——侧楼梯。
  到地方以后，她开门见山地问道：“你认不认识我？”
  陈美涵道：“我当然记得你呀！你不是卯卯吗？！怎么长这么大了！”
  沈卯卯在那一瞬间有种陈美涵是她一个多年没见的长辈的错觉。
  不过现在可以确定了，目前副本的时间线在她们上次过本之后。
  与熟鬼的相见让她的心里产生了一种很难用言语来形容的感觉，也产生了一些说话的欲|望，不由地问道：“你是怎么认出我的？”
  陈美涵呲了呲牙，原本正常人类模样的牙齿瞬间变成了一排三角形的牙，搭配起她那张可爱的脸显得有些不和谐：“我记住你的味道了！”说着凑过来在她身上嗅了嗅：“就是这个味道！没错！”
  沈卯卯：“……”
  陈美涵又说：“你那个好朋友怎么样了啊？！你们回去之后有没有撕起来？还有那个冷冰冰的人呢？没跟你一起吗？”
  沈卯卯如实回答：“回去之后我跟她断绝了联系，再后来她因为一些机缘巧合的事儿去世了。至于那个冷冰冰的大姐姐……”
  一想到这个人，她就觉得心里抽抽了两下，但没有多疼，好像是因为已经麻木了。
  “她有别的事要忙，所以这次只有我自己。”
  陈美涵失望道：“不是吧——我还以为你们能打起来呢，早知道当时就把你一口吃掉好了。”
  沈卯卯男难得有点想笑：“你觉得那个冷冰冰的大姐姐会让你得逞吗？”
  陈美涵晃了晃脑袋：“好吧，我承认，当初我放你们走，也有打不过她的原因。”说着她又在沈卯卯身上嗅了嗅，道：“你现在好像也变得很厉害了，你妈妈还在不在呀？”
  沈卯卯明白她指的是斐莉。
  这些年斐莉一直在她身上，但她从来没舍得用过，一时之间倒也没想过要把卡拿出来看看。
  但是现在显然不是叙旧的时候，眼看着上课铃就要响了，沈卯卯问她：“中午放学别走，我有点事儿想问你。”
  陈美涵：“我凭什么要听你的！嘿嘿！我才不帮你呢！”
  沈卯卯掏出了剃须刀。
  陈美涵沉默了一秒。
  沈卯卯掏出了剃须刀。
  陈美涵真以为那是剃头发的，不由地瞪大了眼睛：“你不可以这样做！否则我会生气的！”
  沈卯卯推动开关，“嗡嗡嗡”的音效在侧楼梯里回荡，吓得陈美涵连着后退了两步，叫道：“等一下！这个也不是不可以商量！那我们中午在这里不见不散？”
  “希望你能记住，你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陈美涵连连点头：“好好好，你快去上课吧，我也要回去吓唬别的老师了……我告诉你你不许剃我头发，班级里的人那么听话，都是因为我在镇着呢，你要是敢剃我头发，我就让你任务失败，永远也离不开这里！”
  沈卯卯牵起她的手，带着她往回走，边走边说道：“那也挺好，这样你就永远也不用长新头发了。”
  “嘶——！”陈美涵倒吸了一口凉气，立刻在心底发誓一定要想尽办法把这个人尽快送走。
  沈卯卯回去拿了书，跟走马上任的数学老师打了个照面。不过因为叮当的关系，这位没有鼻子的数学老师只是瞥了她一眼就收回了视线，两人擦肩而过，相安无事。
  她转头去了二班。与一班相比，二班的氛围有点奇怪，班级里的学生全都昏昏沉沉的，像是随时都有可能睡着。如果她没记错的话，给二班上第一节课的就是刚才那位数学老师。
  看他们的样子，明显就是那个数学老师用了什么手段，才导致这帮小鬼没闹腾起来。
  看来原本准备好的东西是用不上了。
  沈卯卯拿着书和点名册站在讲台上，底下的学生掀起眼皮打量了她一眼，甚至没有多余的精神嘲笑她的发型。
  她环视一圈，心里有了考量，直接说道：“我姓娄，是你们的新语文老师。正常来说这节课应该让我们互相认识彼此，但是看你们都很困的样子，这节课我们就睡觉好了。”
  底下安静了一瞬，所有学生全都抬头看向她，似乎在震惊她居然会做出这样的一个决定。
  沈卯卯道：“睡吧，我给你们看着主任，下节课我们再好好认识一下。”
  话音落下，底下瞬间就倒了六个，然后连锁反应似的倒了一片。
  倒到最后，只有一个小男孩还保持着清醒，咬着牙跟她对视：“你们都是一伙的！”
  沈卯卯：“不是。”
  小男孩磨牙：“我才不相信你呢！你们死定了！”
  沈卯卯：“哦。”
  小男孩：“……”
  沈卯卯摸了摸他的头：“睡吧。”
  小男孩再也克制不住睡意，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沈卯卯往多媒体电脑后面一坐，静静地看他们睡了一整节课，直到下课铃声响起才拿着书离开了教室。
  睡得最晚的小男孩醒的最早，不过也只看到了一个离开的背影。
  ……
  离开以后她并没有第一时间回办公室，而是去自己负责的班级看了一眼，果不其然，整个班级包括陈美涵在内全都处于这种昏沉的状态中。
  她走到陈美涵的座位旁敲了敲她的桌子，硬生生把人给弄醒，问道：“怎么回事？”
  陈美涵艰难地睁开眼睛：“那个女人死定了……死定了！”
  “她做什么了？”
  “我不知道……”陈美涵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她给我们发了糖，糖里好像有东西……”
  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沈卯卯让她接着睡，转身离开了班级。
  回到办公室的时候叮当还在写她那点教案，沈卯卯敲了敲桌子，叮当终于从那种混沌的状态中清醒过来，说道：“我去？该吃中午饭了？”
  沈卯卯：“才第二节课。”
  叮当几乎要落下泪来：“我以为一辈子就这么过去了。”
  感慨完她又问道：“怎么样啊？那些小屁孩怎么样啊？我最害怕小孩儿了，她们一哭起来，我想死的心都有了。”
  沈卯卯客观地评价道：“还好。”
  叮当道：“也不知道用吃的贿赂管不管用，我准备儿一会儿去杂货商拿点东西给他们分。”
  沈卯卯犹豫了一秒，说道：“劝你不要。”
  叮当不解：“欸？怎么了吗？”
  沈卯卯懒得解释：“你照做就是了。”
  叮当点点头：“好的好的。”
  很快时间就到了中午，她让叮当先去吃饭，自己则去班级门口堵住了陈美涵。
  一大一小两人去了楼后，陈美涵爬上一个小花坛，努力让自己跟沈卯卯的视线处于同一高度，问道：“好了，你想问什么？快点说吧，我可是很忙的。”
  沈卯卯开门见山：“出口在哪里？”
  陈美涵：“……你要不要这么直接？都不跟我客套一下了吗？你变了，以前你很喜欢我的……”
  沈卯卯静静地看着她。
  陈美涵顿时就觉得没意思了，她叹了口气，说道：“你的变化好大啊，都没有以前好玩了。”
  沈卯卯静静地看着她。
  陈美涵：“……”
  两人对视了几秒，最终还是陈美涵先败下阵来：“你找我也没用，这几年我过得一点儿也不好，孩子的家庭你也知道，现在已经没什么多余的条件能帮你了。”
  “前几年黑伞横行的时候，我接着机会成了鬼，但是现在黑伞的时代已经过去了，我的时代也过去了……呜呜呜……”
  沈卯卯：“副本有新boss了？”
  陈美涵仰头累了，干脆在花坛上坐下，说道：“是啊，我等了好几年才等到自己出头，但是自从你们走了以后，我就能明显地感觉到自己在这里的地位下降了，我坚持了几年，还是失败了。”
  沈卯卯又问：“新boss是谁？”
  陈美涵：“不行啊，这个有员工条例的，我不能说。”
  沈卯卯抓住了重点：“员工？”
  陈美涵：“对啊，你们大人都是这么叫的吧？我们可以在这里生活，但是代价是必须按照剧本来工作，也不能暴露太多信息。”
  过本这么多年，沈卯卯还是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
  陈美涵绝对比她见过的任何一个npc的自由度要高，综合更方面的因素，沈卯卯更愿意用“觉醒”这两个字来形容这种npc拥有强烈自主意识的行为。
  她在陈美涵旁边坐下，看着教学楼后面这栋本来没有的员工宿舍，说道：“你的意思是，你其实是一个演员？”
  陈美涵眼睛一亮，似乎很喜欢这个说法：“对呀！我怎么没有想到！我这跟大明星也差不多”
  沈卯卯道：“所以当初那些事都是剧本？你只是按照剧本演戏？”
  陈美涵摇头：“如果你说的是第一次遇见你的时候的话……那个时候我知道的东西不是很多，只能按照本能做事，偏要来形容的话……可能是因为我就是为此而生的？”
  沈卯卯大概听懂了她的意思。
  游戏副本里的剧情大多对照现实，但是现实里的苦主死了就是死了，所以游戏对照着现实里的事加以改编，捏造出了与现实对应的所有npc。陈美涵并没有经历过原主经历过的一切，她一出生就是鬼，就是已经跳楼身亡的陈美涵。她只继承了她的记忆，按着一种预定好的套路行事，从某种角度来讲，也是一种表演。
  陈美涵又说：“不过虽然现在换剧本了，但是我努力努力没准能重新翻身！”
  沈卯卯问：“怎么翻身？”
  陈美涵指着她们面前的那栋楼，小声说道：“这里有一把黑伞，你应该知道那东西的厉害吧？里面那把是所有黑伞的起源，威力大着呢！只要你能把黑伞交给新boss，就能让它们自相残杀，到时候我做大哥，你做我小弟，我们在这破学校里横着走都没人敢拦，你更可以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沈卯卯看着不远处的小灰楼，正午的阳光正浓，二楼的玻璃反射着阳光，从底下什么也看不清。她知道陈美涵是想利用她，但她有自己的考量，所以问道：“伞在哪个房间？”
  陈美涵：“不知道，我不敢靠近那里。”
  沈卯卯：“里面有什么？”
  “肯定是现在的大哥啊，它好像正在产卵期，现在需要大量食物，我过去百分百就是死，但是你不一样。”陈美涵说道，“我感觉你现在变得好厉害，一定能打过它的。”
  沈卯卯看着二楼的窗户陷入沉思。
  会产卵，说明这次本里的东西可能不是鬼，而有是某种非人的怪物。柳主任把她们安排在离怪物最近的地方，还曾在叮当的肩膀上留下一种有黏力的奇怪液体，很有可能就跟那种怪物有关。
  这么想着，她站了起来，说道：“时间也差不多了，你去吃饭吧。”
  陈美涵连忙也跟着站起来：“那你考虑得怎么样了？要不要和我一起征服这个学校？”
  沈卯卯：“没兴趣。”
  陈美涵气得直跳脚：“你这个人怎么能这样？！你死定了！你死定了！今晚我就去找你！吓死你算了！”
  “哦。”沈卯卯抬脚就走，一点儿也不害怕她的威胁。
  ……
  下午叮当就要上战场了，沈卯卯没有其他事，决定陪她去一班镇场子，感动得狠不得抱住她亲一口，被沈卯卯一个箭步跳到一边，嫌弃地躲开了。
  叮当也不在意，抱着一架电子琴屁颠屁颠地跟在她身后进了班级。
  小萝卜头陈美涵在底下睁着大眼睛瞪她，沈卯卯看都不看她一眼，向他们介绍了一下叮当，然后搬了个小板凳去后面坐着，看叮当上课。
  叮当把琴打开放在多媒体电脑的台子上，再介绍了一遍自己，说要先选个唱歌好听的小朋友当音乐课代表。
  刚开始她还有些拘谨，但是随着课程的继续，她越来越放松，说起话来并不怎么需要组织语言，而且也没有一些“嗯，啊”之类的口癖，应该是有过多次在众人面前演讲的经历。
  对于小学生来说，音乐课本来就是他们最喜欢的课程之一，叮当又长得漂亮，弹琴还很好听，很容易就获得了一众小朋友的喜爱。
  沈卯卯坐在后面看着她侃侃而谈的样子，心里莫名有些感慨。
  其实叮当并不像她，她比沈卯卯要优秀得多。
  下课后两人一起离开，叮当拍着胸脯感慨道：“紧张死我了！没想到这节课还挺好！”
  沈卯卯不咸不淡地鼓励道：“加油。”
  刚走出教室，她们就迎面碰上了满身都是粉笔灰的美术老师。美术老师看了她们一眼，低着头快速走过去，没跟她们说话。
  叮当睁大了眼睛：“她是新人还是老玩家？教的是哪班啊？怎么搞成这样了？”
  沈卯卯清晰地记着课表，回答道：“三班。”
  叮当有点慌：“我上午看那几个女的回来脸色就不太好，三班四班的学生是不是比较难缠啊？怎么办？我开始慌了。”
  沈卯卯：“没事儿，今天你的表现就不错，继续保持就好。”
  叮当：“希望如此吧。”
  ……
  下午沈卯卯还有一节课，她一进班级，就有一个靠墙坐的小男孩告状道：“老师！二班班主任给我们吃了奇怪的糖！吃完我们全都忍不住睡着了！”
  底下响起来了一片应和声，显然是对隔壁班任的做法很不满。
  沈卯卯道：“我大概了解了，之后会向柳主任反映这个情况，之后会怎么样要看柳主任的判断，现在我们来上课。”
  刚开始说话的那个小男孩嘟囔道：“为什么你还要听柳主任的啊……一点儿用都没有。”
  沈卯卯看了他一眼：“你叫汪子睿是吧？我记住了。”
  小男孩睁大眼睛，吓得话都不敢说了，只能无助地用手挡着自己的脑壳。
  沈卯卯：“这周好好表现，否则下周国旗栏杆下有你的位置。”说完她环视一圈，看着所有学生说道：“你们最好也表现好一点儿，谁敢闹事，后果全由汪子睿来承担。”
  汪子睿眼眶一红，当即就要哭出来。
  沈卯卯补充道：“所以如果你们谁要是想害他，就尽管乱来。”
  班级里顿时安静下来，看来这个汪子睿平常的人缘不错。
  沈卯卯开始讲课，虽然说话时的语调没什么起伏，讲起课来也没什么激情，但底下的学生一个个坐得溜直，生怕会因为自己连累同学。
  上到一半的时候柳主任过来抽查，看了一眼教室又带着满脸的疑惑走了，估计是想不明白平日里一个比一个熊的熊孩子今天为什么这么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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