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话还没说完, 似乎意识到了自己不经意说了什么, 连忙改口道：“我的意思是说, 漫画成品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好……”
  牧宿星笑笑, 也不介意。
  严格来说, 这还是他第一次正儿八经的画漫画——如果不算画分镜头脚本的话。漫画和动画毕竟还是有一定区别的，福尔摩斯的改编难度也不小, 有人有所怀疑也是人之常情。
  悬疑推理这个题材之所以在漫画领域火不起来，除了本身题材偏冷以外，也有漫画本身上的限制, 想要在平面画面上塑造出原著文字表达出来的特定氛围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牧宿星在这方面也没有什么可以经验可以参考。
  好在他一向擅长分镜。
  有柯南道尔的神级原著加持, 牧宿星无需考虑情节上的构思，虽说是漫画，但实际上，牧宿星几乎是拿它当动画分镜头来画的，而具体的效果嘛……
  看眼前几个编辑满意的样子，想来是没什么问题的？
  事实也的确如此。
  邱丰茂将整本漫画周刊仔细的看了一遍，确定任何漫画内容、杂志纸质等方面的问题后，这才放下了周刊，将视线移到了另一边摆好的四组书签上。
  正如同他们此前所说的那样，四组书签分别对应《我的英雄学院》、《魔卡少女樱》、《魔法少女小圆》和《远征少女》，每组书签有三张，选取的同样是这四部作品中的高人气角色。
  “周边方面的话，”邱丰茂想了想，很快就做出了决定：“创刊号的附赠周刊就用这套吧。”
  牧宿星看了一眼他手上的书签，对这个选择并无意见。倒是另一个编辑略有些不解的道：“为什么是《我的英雄学院》？换成最近才完结的《魔法少女小圆》会不会更好一点？”
  “如果我们的目标市场仅仅只是以星宁市为中心的这一块大区的话，魔圆的确是个不错的选择，”邱丰茂耸耸肩：“魔圆在我们这边人气是很高，可要放在西边那块儿，我英的粉丝才是最多的。”
  “虽然只是创刊号，但有些准备，总不能真等到临头再去做吧。”
  有关创刊号周边选择的事情就这样被一锤定音，紧接着需要考虑的就是宣传方面的问题了。
  接下来的事物牧宿星并没有插手，对他来说，画漫画是他自身的爱好，而不是必须，如果什么事情都需要他自己亲力亲为，那他还招这么多编辑干什么？
  将剩余大大小小的一应事件甩给各个该负责的人，牧宿星刚抽出身来，手机上便来了短信——说是他要订的位置已经订好了，就等着他带人过去了。
  “沈星？走了。”沈星正是负责绘制《攻陷拉斯维加斯》的漫画作者。
  这会儿冷不丁被牧宿星叫到名字，沈星微微愣了一下，很快就想起了之前的约定——之前两人交流漫画的时候，牧宿星就对他提到过，说是为了进一步提高漫画质量，到时候可能会带他去见识一下真实的算牌场景。
  不过为防自己理解错误，他还是多嘴问了一句：“去哪里？”
  沈星自认这句问话可以说是正常得不能再正常了，那边牧宿星闻言却微笑了起来，他双手插进兜里，表情闲适又自然，像是玩笑一般的道：“拯救世界。”
  沈星当然是不相信什么“拯救世界”之类的鬼话的。
  但是……
  半个小时后。
  随着汽车缓缓在一家店门口停下，透过敞开的车窗，沈星一眼就看到了他们此行的目的地——占据不算大的双层楼房中，位于第二层的栏杆处，写着“蓝天台球棋牌室”字样的招牌明晃晃的在阳光下闪耀着。
  呃，这应该是……打算让他来近距离感受一下21点的意思？
  这个念头刚在他的脑海中升起，下一秒钟他就被打脸了。只见先一步下车的牧宿星低声和店老板聊了些什么，然后他就带着紧随其后的邱丰茂，毫不犹豫的走向了……麻将室？
  麻将室？？？
  沈星有点懵。
  相比他的完全不在状态，牧宿星就显得如鱼得水多了，他和邱丰茂一人在麻将桌边找了个位置坐下，顺便对仍在懵逼状态中的同事投来了询问性的一瞥。
  沈星有些不明所以，他只当是自家两个上司麻将瘾上来了，抱着应酬的心态，也跟着在桌边坐了下来。
  “三缺一啊，”目光投向桌边最后空缺的那个位置，牧宿星弯唇微笑了一下，他食指有一搭没一搭的点着桌面上的麻将牌，看起来散漫又异乎认真的宣布：“好了，现在打电话叫最后一个人过来吧。”
  最后一个人？谁？
  沈星心底有些好奇，然而令他意外的是，说话这句话后，自家两位顶头上司便齐刷刷的闭上了嘴，目光一闪不闪的……向他看了过来？
  ——
  星宁市，三水别墅区某间书房内。
  桌面、地面、单人床……但凡人目光所能涉及之处，到处都凌乱的撒了一地图案不明的稿纸，几乎找不到一处干净整洁的地方。房间的主人则低垂着头，将自己整个人都埋进了桌上乱七八糟的纸堆之中，握着画笔的右手一挥而就。
  良久。
  “呼——”伴随着最后一笔落下，男人深深的呼出一口气，脸上流露出轻松、喜悦，又有些不舍的神色，他将目光投向桌面上自己的得意之作，嘴里自言自语：“谢天谢地，总算完结了，这下应该能够好好休息一段时间了吧？”
  卓立鸣是一名漫画家。
  更确切的说，他是《白云漫画》周刊的三大台柱级漫画家之一，其古风漫画作品《风雪夜归人》已在《白云漫画》上连载了整整四年，而在这四年期间，《风雪夜归人》人气始终高居不下，每一期都能在读者人气投票上稳定前三。
  由于漫画剧情渐渐步入高潮，他所这部绘制的《风雪夜归人》，已经很久没有从人气第一的宝座上掉下来了。
  当然，这都是过去的事情了。
  无论《风雪夜归人》此前拥有多么稳定的人气排名，随着故事宣称完结，一切自然也都告一段落。卓立鸣对此虽有不舍，但更多的还是作品完结后的松一口气和满足。
  抱着这样的心情，他愉快的将草稿交给了自己的助手，由他们勾线上色处理后再交给责编。
  然而——
  “完结？卓老师，你是在开玩笑吗？”突然收到手下漫画家的完结稿，景华皓并不觉得惊喜，只觉得莫名其妙和不可思议。
  作为近一年来稳坐《白云漫画》人气榜第一的漫画作品，《风雪夜归人》的人气和吸金能力都是毋庸置疑的，随着更多游戏商将目光投向ip市场，其游戏版权更是让白云文化出版集团赚得盆满破满。
  就这样一部可以说是撑起了《白云漫画》半边销量江山的漫画，居然说要完结？
  开什么玩笑！
  《风雪夜归人》要是真完结了，别说他今年的年终奖金要泡汤，《白云漫画》整体销量恐怕也要下降，到时候上头怪罪下来，还不是他这个主编背锅？
  这怎么可以？！
  景华皓皱了皱眉，他凝了凝神，语气温和的道:“卓老师，你是不是最近连载压力太大了？嗯……这样吧，我给你放一个月假，这一个月你就在家里好好休息，调整一下状态，你看这样行吗？”
  卓立鸣没吱声。
  对方虽然没有明说，但话中的意思俨然不能更明显，他抿了抿唇，沉声道:“我的状态很好，没有任何问题，也不是一时冲动。因为《风雪夜归人》到了该结束的时候，所以我决定在这个最合适的地方完结它，就这么简单。”
  “卓老师，”景华皓开始有些不耐烦了，但考虑到对方到底是《白云漫画》当红漫画家，他忍下心底的恼怒，尽可能平静的劝说道:“你看，《风雪夜归人》现在还是每期最受好评的漫画，读者们也对它充满了热情，你在这个时候完结它，岂不是对不起期待的读者？”
  卓立鸣坚持道:“这是我的作品，我有权利决定它在什么时候完结。”
  他语气坚决而不留半分余地，听得景华皓更为恼火，顿时态度都明显的冷淡了下来:“请注意你的言辞，别忘了，《风雪夜归人》不仅是你的《风雪夜归人》，也是《白云漫画》的《风雪夜归人》——这份完结稿我是不会登的，下期我会对外宣称你身体不适，休刊一周，你最好想清楚再做决定。”
  说完这段话，不等卓立鸣回应，他便毫不留情的挂上了电话。
  沉默。
  无人搭理的手机瞬间黑了下来，卓立鸣咬了咬牙，一脚直接踹在了桌边的椅子下，骤然失衡的椅子一下子倒在地上，发出刺耳的声响。
  “老卓？这是怎么了？”书房的大门应声而来，面对妻子关切的询问，卓立鸣也不好再发火，他往后倒在书房的单人床上，烦躁道:“我刚刚跟主编联系了。”
  他话没说完，但这显然并不影响妻子理解他的未尽之意:“他们不让你完结？”女人皱了皱眉，脸色也变得有些难看起来:“他们怎么敢——！”
  卓立鸣没吱声，微垂的眼眸愈发阴鸷。
  白云文化向来无情。
  这是一家从很早前开始，便无止境的压榨旗下漫画作者的出版集团，这一点，从《白云漫画》的相关制度就能看得出来。
  人气低的漫画作品会被腰斩，人气高的作品则不允许完结，直到作者和漫画都被压榨得干干净净，原本排名前列的作品渐渐下滑到腰斩区间，才会“被”完结，更有甚者，可能会被丢到《白云漫画》下的子周刊，最后落得个晚年凄凉的悲惨下场。
  不是没有想过被强硬的要求继续画下去的可能，可卓立鸣怎么都没想到的是，以自己如今的地位，居然也无法成为《白云漫画》的例外。
  卓立鸣扯了扯嘴角，只觉得心灰意冷。
  “他们有什么不敢的？”卓立鸣冷声道，嘴角还挂着一抹讽刺又自嘲的笑:“反正白云漫画也不是第一次干这种事情了。当年叶岚老师的《红月》多火啊，结果呢？还不是被压榨到没有任何价值了，这才跟打发乞丐一样一脚踢到子刊？”
  如果不是那个该死的合同……
  卓立鸣内心烦躁不已，漫画家的原则令他不愿给自己已经完整的故事再添加任何毫无必要的一笔，可白云文化的手段的影响他也是知道的，他身上的合同也注定他在近一两年别想为其他漫画供稿。
  那只快要被他遗忘的手机，就是在这个时候响起来的。
  卓立鸣没接。
  按照他对白云漫画的了解，这多半都是编辑部的编辑们排队劝他来了，他本不打算搭理，偏偏那电话不知疲倦的响了一遍又一遍，他忍无可忍的接下电话，还没破口大骂，那边一个熟悉的声音便响了起来:
  “卓老师，我…我是沈星，以前给您做过助手的……”
  卓立鸣眯了眯眼。
  他这会儿心情不太好，也没什么心情和人虚与委蛇，正打算开门见山的讲清楚，挂电话继续烦恼自己的事情呢。
  不想对面却抛出了一个完全在他意料外，牛头不对马嘴的邀请:“卓老师，我们三缺一，要来一起打麻将吗？”
  第一百零二章
  卓立鸣记得沈星。
  他对自己这个前任助手之一还是有点印象的——作为漫画助手来说, 沈星的功底还是非常扎实的。和大多数漫画助手一样，沈星同样对独立连载漫画怀有极大的热枕, 也不是没有尝试过向《白云漫画》投过稿, 遗憾的是，一直到他离开《白云漫画》, 也没有任何一篇漫画通过审核，拿到连载的资格。
  说起来，他在向自己提出辞职的时候, 说得什么来着？
  似乎是……拿到了画影动画旗下漫画杂志的连载资格？
  再一联想对方话中所谓的“麻将三缺一”的邀请, 卓立鸣心中一动。
  理智告诉他，如今的他根本就没有时间，也没有理由答应这个所谓的邀请。就在他张了张嘴, 准备拒绝的时候, 方才景华皓对他所说的那番话, 突然再一次自脑海深处浮了起来, 鬼使神差的, 他说：“好啊。”
  等到他终于反应过来, 自己究竟答应了什么的时候，电话已经挂断了。
  最初的愤怒和冲动渐渐散去, 随着理智回笼，卓立鸣重新坐回自己的椅子上，一手撑住额头, 心愈发心乱如麻。
  注意到他的不对劲, 一边的妻子关切的道：“怎么了？刚刚是谁的电话？”
  “是小沈的, 说是什么邀请我去打麻将。”
  相比卓立鸣的心绪复杂，妻子显然没想太多，她想了想，认真的道：“我倒觉得你可以考虑一下小沈的建议，你现在情绪不好，打打麻将放松一下也好，你以前不是一向喜欢这个的吗？”
  “哪有那么简单，”卓立鸣苦笑着摇了摇头：“小沈现在在为画影动画旗下的漫画杂志画连载，他说三缺一，肯定是和画影的人在一起。之前白云文化单方面撕毁合约的事情你也知道，这两家说是敌人也不为过，我一个《白云漫画》的当家作者和对家老板一起打牌，这事要传出去，你让白云文化那边怎么想？”
  “这样不是更好吗？”妻子反问：“也顺便让《白云漫画》知道，你还有其他的追求者，不是非他们不可。”
  卓立鸣无奈的道：“你想得太简单了……”
  白云文化在出版界，在世界范围内或许算不上什么，可在东大区这一块儿，却是实打实的垄断级别的出版集团，旗下的杂志可不仅仅只有《白云漫画》一个，说是占据漫画市场半边江山也毫不为过。
  这也是不少漫画作者再厌恶、抵制《白云漫画》的合同，却最终都会老老实实的签下合约的原因。
  得罪《白云漫画》并不可怕，可如果得罪白云文化，被其背后的出版集团封杀，除非你能够画出符合西方人喜好和审美的漫画，去西边城市发展，否则，至少在东边这块儿，基本这辈子就别想拿到出版机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