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是伍飘飘上手术的日子。
  不过等到了办公室，才知道郑老师出差，她被安排给了晏旸。
  伍飘飘照旧条件反射性的紧张，但想起昨天晚上关系似乎有点缓和，心里稍稍有些庆幸。
  第一次上手术，之前所有的注意事项都快在脑子里背烂了。就怕出错。
  这会儿，她细细地刷着自己的手，完全按照规范来。旁边的护士姐姐一边看一边点头，瞅到吴雨桐，脸色顿时一黑，骂道：“重洗！”
  “啊？”吴雨桐纳闷，在护士的瞪眼之后才发现自己冲手了，于是赶紧重新开始。心里恨得牙痒痒，神经质地瞪了伍飘飘一样。
  伍飘飘哪主意得到她，被这一声吓得够呛，乖乖地洗完自己的手，托在胸前半空，老老实实地跟着在护士姐姐后头。
  病人是个七岁的小男孩，颞叶肿瘤，肿瘤很大，恶性的概率很高。小病人侧躺在手术台上，头发剃的光光，露出个小脸蛋，两只圆溜溜的眼睛，好奇地看着他们。
  护士姐姐跟小孩打完招呼，开始教她铺单。铺单是基础功课，既要铺得平整，又要把术位不大不小的展露出来，一点一滴都有讲究。伍飘飘在一旁边看边学，默默记着所有要领。
  “好了。”
  伍飘飘看着，真是敬佩。三两下功夫，小病人浑身上下就被全副武装起来了。术位清晰，干净整洁，没有一处不舒服。
  晏旸随后就位，往主刀的位置上一站，先看看病人，又环顾一圈数据，跟着对众人轻点下头。
  手术正式开始。
  “待会儿可能有点凉。”他突然开口。
  伍飘飘有点懵，定睛一看，才发现小男孩还睁着大眼睛乱瞅呢。竟然不是全麻！虽然她知道很多神外的手术不需要全麻，但这个毕竟是九死一生的大手术，而且又是个小孩子。
  “哦，叔叔，疼吗？”小病人问。
  “不疼。”
  “真的？”
  “叔叔跟你保证。”
  “……好吧。”
  吴雨桐按指示开始消毒。因为上过几次手术，她得到了消毒的机会。
  伍飘飘站在三助之后的位置，属于干看的状态。头一次上台，看就可以了。
  消毒做得中规中矩，吴雨桐全程没有被骂，不过可能有些兴奋了，刚站直，一个不留神，另一只手竟然不自觉的耷拉下去了。
  旁边的护士又是一声低斥：“下去！”
  吴雨桐错愕地看向护士，顺着视线一瞅，恍然大悟，顿时恨不得抽自己一顿。
  身体的背面、头面部、肩膀、上臂、腰以下都是“有菌区”，不能乱摸。不小心碰到了，就要换手套换手术衣。
  伍飘飘在一边看着，吓得赶紧管好自己的双手，傻乎乎地悬空，不敢乱动。
  吴雨桐再懊恼也没辙，只能听话地出去。
  “你过来。”主治医生扭头对伍飘飘说。
  伍飘飘赶紧上前，站到了吴雨桐的位置。
  第17章
  手术正式开始，一切都没有受到半分影响。
  晏旸接过护士手里的十号刀，划开脑皮，上钻。滋滋声响起，小病人又问：“这是什么啊叔叔？”
  “玩具，明天给你看。”
  “什么玩具啊？好玩儿吗？”
  “好玩。”
  “那是什么玩具啊？”
  “再问就没有了。”
  “……哦。”
  其他医生笑着打哈哈：“放心，等下了手术，叔叔阿姨送你好多玩具。”
  小病人腼腆地笑了一下，过了没两分钟，又说话：“我喜欢蜘蛛侠。”
  “……”
  “奥特曼也可以，我喜欢爱迪·奥特曼。”
  “好好好。”上了年纪的护士阿姨语气很是慈祥。
  小病人又来了，小奶声中带着些沙哑，可可爱爱：“我们班张宥澄喜欢铠甲勇士，我没玩儿过。”
  主治医笑了：“这小家伙可以啊。”
  大家也都哈哈乐。
  “我妈妈——”
  “再说话一个玩具都没了。”晏旸放下钻，开始上钳。显微镜挡着他的脸，说话的语气毫无起伏，冷冰冰的很有震慑性。
  小病人非常听话地闭了嘴，小嘴还委屈地瘪了瘪。
  众人又是一阵打哈哈。
  “……”伍飘飘全程发懵。
  她对这种手术氛围非常陌生。虽然也知道有些医生会在手术室里各种闲聊，甚至开黄腔。可这是她第一次上手术啊。紧张得像个随时要炸毛的猫，根本享受不了这种和谐。
  实在不习惯这种一边用钻切着头骨，一边聊闲天的对话方式。头一次靠手术台这么近，肉眼可见的刺激，好几次她都怀疑自己尝到了血腥味。无从分辨，大脑丝毫不敢分神，几乎要负荷到宕机了。
  这些医生护士们真的好厉害！虽然各个嘴上不甘寂寞，可手上功夫一点没有落下。这得是多少年的功力，多少骂声给培养出来的游刃有余。她内心除了尊敬就是尊敬。
  当然，最佩服的还是他。
  他真的好稳。稳到她以为他戳来戳去的不是大脑，而是块豆腐。
  有人说外科跟内科比起来，干的都是粗活。她不予置评，不过神外明显是个特例。高精尖，看都看不懂。培养时间最长，几年都出不来一个。
  不知道他在背后下了多少功夫，才能到今天的位置。
  这次的手术难度同样很大，但老天保佑，整个过程一切顺利。小病人一开始还有很多问题，但三四个小时之后，逐渐歇了精神，最后安安静静地睡着了。
  伍飘飘是真的累，干站着也好累。偷看看各位老师，发现他们一个个全神贯注，跟没有知觉似的。
  双人四手操作，主刀晏旸在显微镜下操作了近四个小时后，成功切除肿瘤。一助随即接过，带着他的小弟开始硬膜下止血，放骨瓣，关颅。
  等彻底结束，用时八个小时。
  小病人被推出手术室，美觉也睡醒了。因为麻药未过身子还不能动，只能露着个小脑袋，跟妈妈哼哼唧唧地撒娇。
  伍飘飘有点想笑，可是好累。站在主治身边晕晕乎乎的，听着他交代护士和家属注意事项时，脑子已经缺氧了。
  她现在只想随便找一个什么地方，一动不动的做挺尸状。
  楼梯间是个好去处，她挪到了那儿，没想到碰见同样在休息的护士刘姐。
  “看你累的。”刘护士笑她。
  伍飘飘不好意思，没办法啊，“老师，你的手不抖吗？”
  “怎么不抖，第一次上台之后手麻了半个月。习惯了就好。”刘护士无所谓地说着，看了看她，突然又补充道：“我们这不算什么，压力都在晏医生身上呢。等你以后出师就明白了。显微镜下面做手术，别说几个小时，看个几分钟都想吐，简直是生理极限。”
  伍飘飘想起他今天做手术时候的模样。因为离得近，比上次隔着玻璃看的时候真实多了。同样的，感受到的主刀气场也更加强烈。敬畏，又安心。
  “慢慢来吧，你今天表现的不错。第一次上台，没挨骂。挺难得的。”刘护士笑了。
  伍飘飘腼腆地看着她，真没觉得自己表现得有什么好的。
  刘护士看出来了，“第一次就能洗对手，穿对衣服，站对地方，跟了全程，而且还没晕台。已经比很多人强了。你很细致，适合当医生。”
  “……谢谢老师。”伍飘飘第一次觉得刘护士其实也挺平易近人的。一般有年限的老护士对他们这些小菜鸟都是呼来喝去的，不骂就算好的了。
  “快下班吧，别在这儿耗着了。”刘护士推开楼梯间走人，伍飘飘也回到自己的位置收拾东西下班。
  晚上九点，世界清净了不少。
  她慢悠悠地走在路边，感觉好的差不多的脚踝又有点酸胀了，正要去路边扫一辆单车骑走，身后传来了喇叭声。
  白色的轿车，黑衣服的人。
  真喜欢穿黑色啊。伍飘飘没头没脑地想。
  “一块儿走吧。”车窗降下，他开口。
  她笑笑，想说自己骑个单车就行。
  他却直接来了句：“朋友的车也不能坐？”
  “……我不是那个意思。”伍飘飘小声解释着，不想让他觉得自己很小家子气。
  “脚没事吧？”他又问。
  “还可以。”
  “上来吧，这儿不方便长时间停车。”他伸出胳膊，把车门从里面推开。
  伍飘飘上车，不愿意扭扭捏捏的，“谢谢你啊。”
  “客气。”他重新出发。
  她安安静静地系上安全带，坐好。
  空气静了两秒，他先开了口：“今天感觉怎么样？”
  “好累。”她声音虚虚的，透着疲惫，“真的好累，你们太辛苦了。”
  晏旸眼里染上笑，“你表现不错。”
  “我，就是傻站着而已。……你不晕吗？在显微镜下面做手术。”
  “习惯了就行。”
  “你不近视？”
  “不近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