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呵，刚接到消息，听说赤壁杀青，我是急着过来祝贺啊。不知道林先生有空没有，我觉得关于选择院线上映，咱们应该好好地沟通一下。”
  开门见山，谁都没有掩盖，外界的风波，已经让五大院线吸了个饱足，几大制作，发行公司的内斗，势成骑虎，他们完全没有遮掩自己意图的必要。
  林啸开的是免提，韩三屏也听到了这句话，裘盛永远也想不到，他这句询问，掀起了整整一个时代。
  陈旧的书页被翻过，充满书香油墨味的新华章打开，一切都因为他这一句话。
  他看不到此刻疲惫的林啸和满血丝的韩三屏嘴角的笑容，更看不到对方紧握的手。
  “裘副董的提议，我们也正好有这个想法，择日不如撞日，明天如何？”
  “哈哈哈，当然没有问题。那么明天我们就会派人亲自前往蒲圻洽谈上映事宜。”
  随便说了几句，林啸挂掉了电话。
  什么都没说，他和韩三屏重重地握了握手，分别离开。
  “我明早就会离开剧组，剩下的，都看你了。”临走时，韩三屏说了一句话。
  剧组彻夜欢腾，林啸紧闭大门，挂上了“谢客”的牌子，今晚，他谁都不想见。
  十亿的投资，全国几乎所有著名的影视公司，发行公司都被卷进了这个漩涡，五大院线这一刻还是坐收渔人之利的螳螂，而明天，自己就将扮演黄雀的juese。
  到底是螳螂飞走，还是黄雀啄死了螳螂，布局了这么久，一切都将在明天揭晓。
  第二天，仿佛为了印证这凝重的气氛，蒲圻阴云密布，隆隆的雷声，照耀着铅块般的黑云，闪出一片青白。
  剧组已经在收拾东西，在剧组交到的新朋友，依依不舍地准备离别。
  就在这漫天阴云中，一位高大的男子，带着五个西装革履的助理，出现在了蒲圻剧组。
  “真是清新的空气味道。”男子微微抖了一下套着雪白衬衫的手腕，露出一块精致的劳力士，看了看笑道“希望林先生不会觉得等得太久。”
  来到剧组门口，通报了身份，被一名早早等在那里的助理带进了剧组。
  这是一间很普通的办公室，但是里面的人绝不普通。
  林啸，吴雨森，笑着喝着茶正在聊天，看到两人进来，站起来握了握手“太平洋的各位负责人，欢迎欢迎。”
  吴雨森很奇怪，林啸为什么要请他来？电影拍完了，他的事就了了，最多首映会，庆功会残参加一下，发行是林啸的事情，他完全没必要出现。
  “林先生，吴导演。”高大的男子大约三十多岁，瘦长的脸上挂着一只鹰钩鼻子，薄薄的嘴唇，胡子都看不到一根，微微鞠躬笑道“我是太平洋专门负责暑期档的负责人，曹立伟。这几位都是负责了暑期档好几年的专员。”
  “长话短说吧。”林啸现在根本没有心思和他们虚与委蛇，恐怕对方一丝一毫都没有想到，今天，就是图穷匕见的时刻。
  “你们打算为赤壁订制多少配额？我只关心这件事。”
  曹立伟微微愣了愣，这位林总传闻中仿佛一直都很沉稳，今天这是怎么了？客套都省了？直奔主题？
  这样也好，他心中暗笑，外面大局已定，赤壁不管成不成功，都将面临围剿，是杀出重围还是仙落凡尘，这已经和院线无关。
  他的任务，只是在破晓身上再咬下一块肉来，而且是血淋淋的一大块。
  “林先生。”礼仪不能丢，曹立伟微笑道“不知道上次订的47%比53%，你觉得如何？”
  “第一周吗？”林啸低着头问。
  听到这个配额，吴雨森的目光微不可查地闪了闪，嘴唇动了动，却什么都没说。
  “第一周？”曹立伟愣了愣，醒悟过来笑道“林先生，你好像误会了，你也参加过发行吧？我记得画皮，集结号都是破晓发行的。”
  他身体微微前倾，脸上带着一贯虚伪的笑容“中国，是没有几周几周这个说法的，这个配额，将一直持续到影片下画。”
  “太低了吧？”吴雨森终于忍不住开口了“这部片子投资十亿，这个配额真的等于在喝投资的血了。”
  “没有投资，谁会拍电影？这是让整个市场萎缩的配额。”
  “吴大导演，这个配额实行了好几年，今年反而出现了这么多的大片，所以并不能说错。”曹立伟不软不硬地回应，接着笑道“林先生，你恐怕还不太清楚外面的局势吧？”
  这才是他们的杀手锏，裘盛已经对他说过了，有意无意地，可以透露一下。
  “七八部大片，有四部已经决定和你们同档期上映。”他的身体鞠得更往前了，脸上笑得如同一朵菊花“林先生难道不想知道是什么时候？”
  “只要太平洋告诉你，你就可以避过和他们的争锋，拿到独属于你的档期。”
  “哦？”林啸笑道“为此我要付出什么？”
  “只是一点小小的付出而已。比如……40%的配额？”
  “恩，可以。”
  “小林！”吴雨森顿时跳了起来，双目圆睁“你……这已经不是在吸血了！这是在喝骨髓！你怎么可以答应？！国际市场前途晦暗，国内就是最后一根稻草！你怎么能答应？！”
  “吴大导演。”一位瓜子脸的女子开口了“喝骨髓？太平洋还做不出这种易子而食的事情。”
  “林先生，因为你依靠政府吃独食，已经引起了十大影视发行公司的极度不满，他们的围剿，你莫非以为是我们促成的？不，不是，都是他们自发的。太平洋这是在救你！”
  “一旦国内的根本市场都失去，十亿的投资，破晓就彻底完了。太平洋是给了你最后的机会。试想，避过所有大片的围剿，在一个没有大片的时候静悄悄的上映，这是多么美妙的事情？哪个发行公司不奢望？而你只需要付出区区3%的配额，这已经是太平洋最大的让步了。”
  第224章：漩涡（五）
  “很正确的选择，仅仅一点点的配额，就能救你们一命。”曹立伟坐在椅子上，心中那种掌控一切的感觉，简直快让他哈哈大笑。
  戛纳影帝如何？大导演如何？在院线面前，特别是中国，五大院线同进同退，就算是你们，也得受我们摆布。
  他笑眯眯地看着林啸，接着说“如果没有其他事情，我们就准备回去了，和林先生的磋商非常顺利，也非常愉快，林先生并不是不识时务的人，那么剪辑完毕以后，咱们就可以进入正式签约环节。”
  吴雨森急的都快跳了起来，外面的局势，他已经了解了，但是万万没想到，五大院线竟然在这种时刻痛下杀手！
  哪怕1%，每天的收入都是十万百万计算，一次性让出去这么多，赤壁的投资根本别想回来！
  “小林！你糊涂啊！这决不能答应！”他对着脸色古井无波的林啸差点喊了起来“听我说，最少最少47%！不能再少！就算这个配额，也比国外低很多了……”
  但是，林啸只是点了点头，随即笑道“意思是说，首映周最后一周，我们的比率是院线60%，我们40%，这可以接受。”
  鸦雀无声。
  曹立伟的脸色冷了下来，他不认为林啸是个白痴，中国绝对没有外国那样首周60%，制片40%，第二周继续调动这样的做法，中国，是五大院线说了算。
  那么，结论很简单，林啸绝对不答应这个配额！
  “林先生，你是在开太平洋的玩笑？”曹立伟还没有开口，刚才说话那位瓜子脸的女子已经说话了“林先生，你知道你现在的局面吗？外面大片围剿，如果院线再不支持你，赤壁在国内可谓完败！”
  “也许你的赤壁真的精彩到无与伦比，但是，其他电影的冲击，照样可以或多或少分薄你的份额，你还指望国内市场救命？”
  “那又如何？”林啸笑了起来，脸色冰冷“首周70%比30%，是我们70%！第二周，60%比40%，第三周，50%比50%！”
  这把宝刀，终于拔了出来！
  他站起身，走到曹立伟面前，一字一句郑重地说“这个配额，我要公开发布！召集所有影视杂志，媒体，当着全中国发布！”
  轰！如同一道惊雷，把这个刚才还和熙的现场，炸得支离破碎。
  曹立伟笑容消失了，如同一头恶魔，浑身散发着地狱的黑炎，赤红着眼睛，咬牙盯着林啸。
  后面的几个人，几乎全部是同一个表情，嘴巴大张，眼珠子都要掉了出来，脸上只有难以置信四个字！
  吴雨森，瞠目结舌地看着这一幕，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在场的人，全部都明白这句话什么意思。
  林啸要挑战五大院线的配额制度！这是五大院线的生存之本！这是统御了中国入世以来的院线法则！
  人活在世上，都是生活在种种规则之中，看不见，摸不着，却如同一道道刀锋一样锋利的无形钢丝围绕在人的周围，只要触碰了，死路一条！
  这句话说出来，就再没有转圜的余地！
  “干得好！”一声大喝！吴雨森仰天大笑，眼睛都有些发红。
  他的笑声振聋发聩，直接打到了太平洋几位代表的心坎上，回荡在这个不大的房间中。
  “林啸！干得好！你干的好啊！哈哈哈！”他哈哈大笑，猛地拍了拍林啸的肩膀“干得好！干的好！棒极了！蝙蝠侠咱们的盟约没有白说！你小子！敢做！也只有你有这个胆气！挑战中国电影的统治阶级！我老吴挺你！”
  他的嘴唇都有点微颤，带着浓厚的鼻音，恶狠狠地一眼一眼扫过面前的几个人“我是谁？！我是暴力美学之父！我是国际导演！竟然在中国还要受你们的要挟！你们知不知道，当初风语者剧组都是亲自来请我去！1.5亿的投资，我去了！从来没有一个环节让我受气！”
  “从入世到今天，你们这道不过50%的门槛，拦住了多少人！你们这帮吸血鬼！吃人不吐骨头的禽兽！因为这不到50%的份额！香港的电影只能枯死在渐渐干涸的香港片场！因为这50%的份额，台湾电影甚至没有几部敢漂洋过海！哪怕只是在对岸！因为这50%！中国新锐导演根本无法出头！因为制片公司怕了！他们怕回不了本！你们掐断了中国电影的进步之路！你们就是中国影视界的掘墓者！”
  林啸有些惊愕地看着吴雨森，印象中，除了拍片，吴雨森绝对没有这样情绪外放的时候，都是笑盈盈如同老人家，现在情绪忽然爆发，可见这条天堑在他心中刺了多久！
  曹立伟如同化身厉鬼，身上的狠戾气息就连林啸都闻得到，他没有看吴雨森，而是吃人一样盯着林啸。
  忽然，他脸上浮现出一个笑容“林先生，这是玩笑对不对？如果你觉得配额过分，我们可以再进行磋商。”
  “有的玩笑，是不能乱开的。”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对方“如果你点头，赤壁将会受到全面抵制！”
  “哈哈哈！”林啸忽然大笑起来，咬着牙说“玩笑？你觉得这是玩笑？那我告诉你，今天下午，我就将召开发布大会，我相信，现在全国等着赤壁消息的人海了去了。在大会上，我就会宣布我在争取和世界同等级的配额！”
  “等着上法庭吧，太平洋的诸位。”
  曹立伟笑了，他的笑就像地狱的彼岸花一样盛开。
  “不用上法庭了，林先生。”
  “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赤壁无法上映！永远！”他几乎是嘶吼着说出这句话来“你要战争，我们就给你战争！林啸！远东集团旗下太平洋院线向你宣布全面抵制！这个档期，下个档期！今后十年的档期！赤壁！还有你的电影！永远无法上映！”
  “独夫的战争！我看你能走多久！想挑战五大院线！你在做梦！”
  不需要转圜，不需要和事老，这句话，这个提议，就是一纸战书！僵持了六个年头，本应由张一谋挑起的战斗，现在，在广影部的背后推动，破晓做前台之下，利剑出鞘！
  说出这句话，五大院线绝对不会放过他，这个开头决不能开！一旦开了，这道六年铸成的大坝不到半年就会决堤！
  “曹先生，我看你还是立刻去回报裘盛吧。你做不了主。”林啸笑道“慢走，不送。”
  “呵呵呵……”曹立伟的声音如同夜枭“不需要送，咱们再也不会相见了。五大院线会让你后悔今天说的每一句话。”
  撕破脸了，而且撕得如此决绝，没有一丝余地！
  几人刚走出门，吴雨森就带着粗重的呼吸问“小林子，你真的要挑战这道六年不破的堤坝？”
  “吴导，这就是我请你来的意思。”林啸郑重地说“我可以给你透底，这件事，广影部早就加入了。你以为韩三屏亲自做出品是为了什么？这件事的谋划期几乎在一年以前！广影部已经做了充足的准备！”
  “从咱们冰岛盟约那一刻起，我就知道，我始终会为中国影视圈做点什么，现在，我总算可以做点什么了。”
  看着林啸脸上如同孩子般的笑容，吴雨森心中百感交集。大陆的50%以下配额，拦死了港台所有电影，但是，他没有出来，李安也没有出来，地位越高，考虑越多，他们已经没有了当初那种拼搏的精神。他们可以为日出做事，但是在这件事情上，他们退缩了。
  因为他们非常清楚，自己一旦说出了这句话，面对的是整个大陆从南到北从东到西90%以上电影院的联合抵制，电影拍出来了上不了映，没有哪个公司经受得起这种折腾！
  但是现在，有人做了。
  他用力拍了拍林啸的肩膀“我挺你。我马上回香港，号召所有公司加入进来，我在香港还是有几分薄面……”
  林啸摇了摇头“不，你不要动。”
  “现在七八部大片围剿赤壁，强硬拉他们进来只会让他们心生怨恨，我更希望，他们是自发的，是真的想冲破这道满是荆棘的道路。”
  他感叹地说“相信我，会有人加入的。”